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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芙蓉外史

《杨金龙自传》(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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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3 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我被戴上反动公检法、特务的帽子,还被诬陷勾结温联匪,私藏枪支,策划武斗,打死人命。
        我辩解说:“我是有持枪证的,枪证写明永嘉县公安局罗浮派出所杨金龙,所长,左轮枪,枪支号码786731,子弹数字‘拾壹放’,填发人陈有权。”
        “哈哈,那你持枪证拿出来啊。”
        “不行,我信不过你们,你叫局里领导来,或者你去局里查证。”我真的不相信这帮畜生,拿出持枪证肯定被收走,甚至当场给你撕了。
        任凭我怎样辩解自己带的枪是县公安局发的工作枪,就是没用。我只好选择逃亡。人不配合逃走,就抄你家,这叫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反逆联的人仍以私藏武器、策划武斗、打死人命打压我,所幸逃亡在外,枪和持枪证未被夺走。
        接县公安局通知,令我进永嘉的军宣队办的学习班接受审查。这次军队出面,或许公正一点,估计应该配合,于是从乐清县虹桥去了永嘉县城上塘。到了指定地点永嘉县第一中学学习,所有进学习班的公检法人员手枪都统一上缴,持枪证倒被允许留在身边。
第一期学习班安排赵连长负责。不知道他的真名,大家都叫他赵连长。赵连长先作报告,上课讲政策,然后分组讨论,要大家好好反省,写交待材料。学习班要干的事主要还是写交待材料。
        我问写什么交待材料,赵连长说有人举报你勾结温联匪、私藏枪支、打死人命,你要好好交待。然后,就逼着我日夜写,不写不行。我提笔想写,觉得写下去肯定不合赵连长的意,不写又难过他这一关,只好硬着头皮写。我打了许多次交待材料的草稿,最后一次是感觉最全面而且炉火纯青了,特别是字迹也是最清秀、完全没有涂改的——天哪,传说中的状元考卷就是这样的,只要涂改一个字就不是状元了——突然发现自己以前字眼没有写好,就是因为没有认真练字,所以毛主席说怕就怕认真两字。我把这次要写的材料满怀信心地交给赵连长。

                                            最 高 指 示
        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如果怀疑这两条原理,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我的交待材料

        (一)1943年我在小学读书时,我家是地下党的永嘉十区落脚点,关榕、胡国洲等人经常到我有开会。受地下共产党员陈逸仙先生(真名关少娴,女,关榕之妹)的教育。她希望我们读好书,做一个有知识、有理想、能为劳动大众谋利益的人。我听后觉得为劳动大众谋利益很新鲜、很深刻。记得有一天晚饭后母亲叫我跟大伯伯(杨庆顺,红十三军战士,农会主任)去听报告,于是我跟着大伯走,结果走到大若坑地方一个寺庙里,听一个什么农会主任讲话,他讲的内容是叫大家团结起来,实行减租、减息运动。会后我向母亲汇报是叫我们团结起来减租、减息。母亲听后说这是好事呀,是为我们种田的大众谋利益嘛!原来劳动大众就是我们种田人,妈妈说不是的,劳动大众包括工人、农民、地方上做手工的人及劳动的知识分子等等。
        曾记得妈妈收养过地下共产党员陈玉华的女儿一段时间。后来陈先生被校长赶走,因校长是三青团的区队长,我责问校长为什么要把这样好的先生赶走?我为陈先生鸣不平,而被校长打得满口满脸都是血,并将我赶出校门不让我读书。我回家向母亲哭诉被打的经过,母亲叫我不哭,要带我去给地方上的人看,给全校师生看,证明校长打学生的非法行为,要讨个公道,发动学生罢课,发动地方人抗缴校租,直到把校长拉下台,出了这口恶气才罢休。
        校长虽被赶下台了,但地方党组织已遭破坏,地下共产党员杨玉莲被捕,母亲为此事而东奔西跑,变卖家产田地,筹集资金,求人相救。杨玉莲虽被救回来了,但母亲劳累过度,病倒在床。家庭又负债无钱请医师,母亲果断决定将年仅一岁的巧珠妹送给别人,也含泪叫我休学跟父亲种田,让大姐提前出嫁,这样一家四口才勉强度日。
        母亲一直在和病魔作斗争,但缺钱无法去医院治疗,最终在1948年8月14日病情恶化而逝去,年仅42岁。当时我正在下山(灵昆岛)做生意把杨梅蔸(染网用的材料)运去卖,再调些海货回来。当我走到渠口地方听人说母亲因病亡故,我流着眼泪拼命赶回家。到屋时,只有父亲和弟弟二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厨房间里。我问妈妈呢,大家都哭了说妈妈早两天逝去,现安葬在竹园山上。我急着哭着要往山上走,父亲及邻居把我拦住,说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要振作精神,你父亲身体不好,弟弟又年轻,这个家庭还靠你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原已送给别人的巧珠妹妹又因患病被送回来,说她患的是“奶疳病”,食指上的红筋已到第二节,老医师讲要送大医院治疗否则红筋长到第三节就没有医了。没办法,只好抱起珠妹,向地方人讨教救药,大都说把手指上“红筋”挑掉才有救。我想去医院,却没有钱,但是看她死又过意不去,只有狠下一条心,听天由命。自己磨把小刀叫家福大堂兄把珠妹抱紧,我操刀对准“红筋”,一刀下去就像鱼籽一样喷射出来一串,我将它清理干净后,向门角后撕下白色蜘蛛窝贴在刀口,扎实。说来也奇怪,珠妹的病就这样治好了,现年仍健在。我虽年轻帮父种田,又上山烧炭,到下山经商勉强度过这艰难的日子。
        (二)1949年解放后,我终于盼来为劳动大众谋利益的机会,于当年10月,我去碧莲区公所报名,要求参加工作。区公所接待我的是稽征所负责同志,叫林彬,他叫我跟他去昆阳乡征粮。我一惊,问他怎么现在解放了还要向老百姓征粮呀,他向我解释说我们是要征粮,但和国民党征粮是两码事,我们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接下来我们还有组织工作队,下村发动群众批地主,斗恶霸,分田分地给穷苦百姓,为群众伸冤报仇,都要吃饭的。我说好啦,我想通了,我跟你走。搞二个月征粮任务完成后回到区公所,于12月他送我到碧莲区公安派出所当民警,任务是维护社会治安工作。我记得比较深刻的事有:
        某天正轮到我值班放哨,夜里约一点钟左右有一土匪来探哨被我发现,喊问不答,我即跳窗外冲过去开枪射击追赶土匪。枪声惊动了同事,全所民警出动追赶土匪。所长李克平表扬我人小,警惕高,胆子大。之后了解到这土匪叫徐振皆,他最后被枪决了。
        一次,所长派我和汤明楼一起去黄皮寺探听是否有土匪活动。我俩从早起经过大岙,上黄皮蒋山,转溪下,芦山,小巨回到碧莲所里一天跑了100多公里路,一双草鞋穿破石子陷入脚板,回来后向李所长汇报没有发现土匪。所长说你俩辛苦了,明天放假休息一天。
        茗岙乡当地搞迎佛活动,乡政府为禁止群众哄闹,民兵开枪将一名老百姓的肚肠打穿,群众围住乡政府。派出所接报全所出动,到茗岙以后将打伤的群众送去医治,作为治安事件处理了事。
        接报大若坑村长被土匪杀害,全所出动,赶到大若坑后土匪已逃跑,据了解这个土匪已逃到下山(海岛)去了,后由地方处理丧事,撤回派出所。
         到1950年6月,碧莲派出所撤销并入县公安队,随县政府搬迁到罗浮、龙桥、塘头等地方。公安局驻在塘头村,我被编入公安队第一班成为战士,同年9月间我被临时抽调去公安局帮助一股李驯虎同志化装商人以买枪名义骗出一个土匪藏在拼头(住在温州东门)处的驳壳枪一支。
        因我工作出色,1954年至1956年被正式调入永嘉县公安局一股工作。期间,我挖出国民党派遣少校特务朱增俭,后将其逮捕归案。温州地区公安处批准给我立四等功一次,并发给奖状予以鼓励。
        (三)1958年,我被调任乌牛公社政法组长,后黄田、乌牛、江北三个公社合并罗浮区,我被任命罗浮区派出所所长。当时我带人查处到梅园储木场哄抢木材的一伙人,我们追回被哄抢的木材,并通知首要分子自带粮食和棉被去公安局报到接受拘留七天的处罚。这种主动自行服刑的行为被传为佳话,我被评为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

                                                         杨金龙
                                                    1969年  月  日

        一会儿工夫,赵连长气冲冲地从他的办公室出来,直奔我而来,看得出来他看了我的交待材料非常生气:“好你个杨金龙,你这还是交待材料吗?分明就是为自己摆好评功嘛。”当即把交待材料稿子摔在地上,“重写!”转身气昂昂地走了。
        我写来写去还是没有脱摆好评功的窠臼,赵连长把我的材料拿在手上,只要瞄一眼就知道我说的还是老套套,又给我迎面甩回来。我也记不清写多少次了,最后第一期一个月为期的学习班结束,我被评为顽固分子,转入办在大会堂的第二期学习班。第二期学习班负责人还是赵连长,自然主要任务还是写交待材料。看得出来,到大会堂的基本都是顽固分子,也就是说顽固分子集中大会堂,时不时的还有人转为逮捕的。到了这个地步,我倒下决心不再认认真真写了,豁出去了,爱谁谁,爱咋咋地!听说以前温州有个陈东来,一直写交待材料,最后吐血而死,我杨金龙不想拿命去拼,来迎合你赵连长所需的。而你赵连长所要的,正是要我的命,我都按你的意见违心地写,写如何勾结温联匪,如何私藏枪支,如何打死人命,还有活命吗?在大会堂又耗了近一个月,赵连长再催,我就说我没有勾结温联匪、打死人命,没有私藏枪支。说到这里,突发灵感,去人武部找潘森林部长。
        人武部在上塘北面山脚,离大会堂不远,心急的时候一盏茶的工夫就到。潘森林是山东人,老革命,永嘉支左部队他负责。到了人武部潘森林的办公室,我诉说赵连长如何陷害自己的事都说了,要求叫赵连长来当面对质。很快赵连长被叫来了,我当众慷慨激昂地说:“我没有勾结温联匪,我是挖出特务朱增俭,我公安局就是专门干这个的,挖出特务的人怎么就成了勾结土匪了呢?我没有打死人命,我打死了谁?死者叫什么名字?我也不是私藏枪支,我的枪是公安局配备的工作枪,还有持枪证的。”说完掏出持枪证给潘森林看。
        赵连长无言以对,潘森林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说这些都是群众反映的。潘说:“群众反映你得有证据,如果没有证据就算了。”
        赵连长只好放人。学习班刚出来,在我正打算带着一家人回蒋山开荒种番薯的时候,大楠溪芙蓉地方的表弟陈光真送来一担粮食、山货。我知道他无事不登三保殿,一定有什么事,不过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先听听他说什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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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13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真的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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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4 09:44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赵连长只好放人。学习班刚出来,在我正打算带着一家人回蒋山开荒种番薯的时候,大楠溪芙蓉地方的表弟陈光真送来一担粮食、山货。
       我知道他无事不登三保殿,一定有什么事,不过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先听听他说什么。
        “这次来有什么事吗?”我问。
        “表哥,表弟非要有事才找你啊,来给你送点吃的不行吗?”
        “你都发什么财了?看你高兴的样子还真的发财了。”我观察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表弟,说真的,多年未见有人这么高兴过了。
光真说:“其实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有挣钱的机会。以前田垟舅公爷番薯渣头跟乐清客兑白鲞发大财,大跃进时期我村继鹰倒卖菜头种发大财,当时新开垟水库冲塌了,几个村变成一片石滩,平阳桥墩水库大坝也塌垮了,几十万亩庄稼冲了,老百姓灾后平整土地生产自救,要种菜头等生长周期短的粗杂粮;还有整个温州大旱,沿海一带咸水抽进田里灌稻,结果上了一层雪白的盐霜,稻死完了,到处赶种秋作物,瑞安一带改种菜头,大家都一股风跟着种菜头,因此菜头种子非常缺。继鹰9角一斤从供销社买来,6元钱、10元一斤卖出,没几天就赚几百元钱。”
        我对表弟光真了解,最佩服的应当是他父亲。他父亲陈田荣全村算功第一,1957年大多数家庭零存款的,就有7000多元了。1964年政府割资本主义尾巴,对他这个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加大力度罚款1万元!他把所有的积蓄交出去才9700元,还差300元,只好把3间油车房卖了,得300元把罚款凑齐。300元就是3间屋,这1万元就相当于100间屋的价值啊。最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把樟树籽打做油,装入青霉素药瓶担到福建卖,福建人用作驱蚊,驱黑色细小繁多的蚊蝇效果特别好,樟树油走俏,还特别金贵,居然要拿银元来兑。这一系列的操作,我每每自叹不如。别人常在背后说我杨金龙一天到晚就想生意经,他的脑子里才是满脑子赚钱的主意,满脑子金点子。我总想找机会向他学习,向他致敬!光真作为他的儿子自然也有独到之处。这次带礼物突访,自然欢迎,要是别人拿这些礼物来,肯定被自己轰走。这次他在这个时间点上恰到好处地来,正好可以探听生意场的事情,说洋气一点是研究经济。那么,这次他送那么多人人喜欢吃的东西来,也可以说是救荒的粮食来,其目的是什么呢?
        “光真哪,你照直讲吧,你这次来到底要我做什么?”
        光真面露难色:“就是筹钞票。不是向你借哈,是合伙做生意,钱多就可以做大生意,在生意场上讲话声音也高,而且更容易赚,钱跟钱队,人跟人队嘛。”
        “这个你还真找错人了,我没钱。我一个人的工资供养全家,还要供养你二表哥金海读书,平时连株菜都要买,没有钱余下来。你表嫂自温州某厂被下放到永嘉农村,要不是她劳力好,生活吃饭问题都困难。你表嫂平时养鸡养鸭,鸡鸭好的拿去卖了,有的兑家具,家里的篾簟就是鸡鸭兑的;一家人包括你二表哥的鞋都是她一个人做的;你看她没一刻工夫闲着的,有点空就纳鞋底。你看这样的家境能省得下钱吗?”
        光真知道表嫂的厉害,可以担200斤以上,听说有一次在罗浮担猪栏壅,胡阿生看她那么大一担不可思议,正好有分谷磅秤现成方便,就称了一下,结果吓人一跳,居然200斤轩轩的,从此被人称为“老壬客王”。表嫂如果能够加入自己担炭、背树的队伍,应该是当然队长,一声号令,岭窟古道所向披靡。只可惜她去皮革厂工作了。光真有意拉表哥下水,便有意逗表哥:“你不是所长吗,真没钱的话你把身上的驳壳枪扔了跟我做生意去,逍遥自在,加上表嫂的劳力,马上发大财。我看除了你,谁会拒绝发大财呢?你们那几元清水工资,我不是不知道。”
        我表面上不理会表弟的话,实则心里有震动。家庭陷入困境,如果没有表弟等人救济,真不知日子怎么过。干革命半辈子落到这个地步,不如当个小商贩来得自在。我当小商贩肯定不会输于表弟,做起生意一定如鱼得水,起码生活也有他那样滋润。以前曾对他家有过帮助,现在吃他一点东西也算快活,他也快活,快活会有今天。我要是做生意,发财是肯定的。我要是发了财,会不会被打击,划成不光彩的成分?现在会不会像大楠溪算功第一的陈田荣一样被罚一万元,被割尾巴经常跟地富反坏们一起进学习班扫街路?会不会被揪上台批斗……唉不想了不想了,想远了,想想又复杂了,不想这些了。不过话说回来,老百姓都像表弟那样有点闲钱,生活自在幸福,那多好啊。老百姓这么苦,还饿死人,这还不值得我杨金龙管一管吗?人生的终极意义是什么?大众富足之路一定要走。
        于是,我写报告给县革委会,要求调离公安机关,到农村基层工作,把我调到楠溪山底某个区或公社都可以。县里造反派掌权,没人理我,我又一次次打报告。有个县里领导忍不住问:“你一个背枪的干部去基层干吗?”
        我很干脆地回答:“改变落后面貌,为大众造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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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4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三、扶持岭窟招财地,浙南百姓皆受益

        永嘉楠溪,山水云岚,天然美景,处处入画,乃陶冶情性、繁衍养生、耕读仕进冠绝天下之地。楠溪有两样最利民生,一是舴艋,二是水碓。舴艋解决运输,水碓加工粮食、油料、药材、陶瓷材料、造纸材料等,解放人工劳力。随着公路和电力的发展,舴艋和水碓渐渐淡出历史舞台。公路和水路运输贸易受到种种限制,位于永(嘉)、乐(清)两县交界的岭窟市场从山路行走、人工肩头挑担的贸易之路逐渐红火起来。
        1970年我被调到沙头区任革委会委员。沙头区我很熟悉,以前去温州、去下山(灵昆)都要经过沙头,潮水涨到沙头,即楠溪沙头以下是感潮段,沙头、温州之间早有轮船往来;外婆娘家渠口村也属沙头区;沙头埠高浦村岩龙头山上有烈士墓,许多母亲当年的地下党朋友就躺在这个烈士墓;沙头地形复杂,人文历史悠久,手工艺能人多,杰出人物多,不服管教的也多。我未到沙头上任,就有许多亲朋好友告诫,沙头复杂,不好管理,到时候资本主义尾巴你都没法割,最好别去。我不信这个邪,总用两句流行、现成的话回复:“干革命哪儿都一样。党需要我到哪儿就到哪儿。”嘴上这么说,其实我另有心思:我还真想要玩玩什么什么的尾巴,尾巴生财。

        我从公安战线转到乡镇基层工作,被人认为很反常,甚至被说成杨金龙现象。而我的工作能力因为转职到乡镇,人们换个角度看,倒觉得许多地方缺我不行。1973年10月13日,永嘉县革命委员会政治工作组文件(永革政字〔73〕第48号《关于杨金龙同志任职的通知》,叫我归队:
永嘉县公安局、上塘、清水埠、四川派出所、看守所、县消防队:
        经研究决定:
        杨金龙同志任县公安局政治股股长;
        …………
抄:县革委会四大组、各局、办(组办三)、各区、上塘、中塘、路口公社,存二份,共印50份。

         沙头区全区同事都表示祝贺高升,纷纷暗示杨金龙同志终于可以出山了,苟富贵莫相忘啊。我很感动,但明确表示舍不得离开革命战友。第二年即1974年7月14日,永嘉县革命委员会文件(永革字〔74〕第55号)《关于胡景桃等同志职务任免的通知》,经县革委会党的核心小组研究决定,杨金龙同志任化工厂革委会副主任。沙头区全区同事都表示老杨同志将大富大贵,我还是表示舍不得离开沙头区的革命老战友。

        粉碎“四人帮”反革命集团后,我仍任沙头区革委会委员,管政法,不过拨乱反正之际我胆子却大了。第二年,即1977年2月24日,中共永嘉县委文件(县委发文〔1977〕第21号)《关于傅顺兴等同志任免的通知》,杨金龙同志为中共沙头区委委员。从沙头区革委会委员到中共沙头区委委员,亲朋好友都认为升迁了,我倒没觉得,不过有个势,有个声势,让自己的胆子更大了。
        这时候楠溪中下游地区全是光秃秃的群山,见不到可以做四尺瓦椽的树了,只有永嘉北部山区,甚至仙居交界的地方还有可以做造屋建材或家具的树木。随着背树客不断地背树到岭窟等市场卖,树木还在继续减少,背树客去背树也越走越远,现在许多人去楠溪源头潘坑乌岩坑、溪下罗垟去背。沿途风景绝佳,但在背树客眼中只是险径,他们要寻找的只有砍倒的树木。为了让家人吃上一口饭,到那么远、那么凶险的地方背树,辛苦还是值得的,如果在生产队混工分,一天半斤米都混不到,这个账哪个背树客都会算。
        近来,县里发通令保护森林,打击破坏森林投机倒把犯罪活动。永(嘉)、乐(清)两县交界的岭窟市场成为沙头区里一个要管理的重点,因为岭窟在本区花坦公社辖区内。我作为管政法的区委委员许多事情自然回避不了。想当年自己还是个少年郎,把杨梅蔸用船运到灵昆岛下山市场卖给渔民染渔网,担回炊虾咸鱼卖给家乡人的情景,那跟岭窟市场的性质是一样的,怎么要打击呢?
        面临岭窟市场棘手的问题,心里很纠结,好在自己从小商贩出身,对这些自由农贸市场还算熟悉。本以为拨乱反正后会纠正极左思潮,却突然剑指岭窟,让人摸不着头脑。莫非现在形势变了?人的道德败坏了?交易方式变了?交易违禁、危害社会的物品?我还是先去摸个底。主意定下,我当作普通老百姓去岭窟了解一下,岭窟那么有名,自己还真没去过。据说,目前永嘉方面拿到岭窟市场交易较多的是木材及农产品,乐清方面拿到岭窟市场交易较多的是水产品,如炊虾、白鲞、小咸鱼、海带等海产品干货,以及盐。还有布匹、毛线、鞋类、干果、鲜果、糖等。永嘉方面的商品大都来自楠溪流域,大都经楠溪支流珍溪沿岸去岭窟;乐清方面的商品则大都来自虹桥市场。所有商品基本都是人工肩背、肩挑,大都是山路,商品流通沿途少有公路地段,也少有利用牲口背载的。
        岭窟农历逢二、七市日。清明后的星期天,古历三月廿二,我直奔珍溪口花坦公社驻地花坦村。花坦出过许多名人,有许多有名的古建筑,曾是自己挖出特务朱增俭的地方,我想进村转悠,没想到刚进村就见一个道坦角斜捎着一棵扒了皮的杉树。杉树不大,不是正栋柱的料,可作普通楼札,白亮亮的很可爱。有中年背树客与屋里主人打招呼,说这阵子没关系了,要把树背走了。显然,背树客要把树背到岭窟市场卖,看准一个比较安全的时间段从村里出发。我便跟在他后面想与他搭话。背树客吃力地背着树,身体有些摇晃,看得出来他在挣扎。
        “客哪里人啊?”我问。
        “呵,我乐清的,表兄。”背树客一口乐清腔。说着,背树客用棒拄叉拄下树,侧头看了一下我。“表兄,看你的样子也是背树的吧?”
        我猛吃一惊,我堂堂一位区政府领导,曾经的派出所所长,人家怎么把我看成一个背树客呢?但马上有所悟,我小时候到下山卖杨梅蔸、挑炊虾咸鱼,与背树客有什么两样吗?也好,人家一眼看出是他同类人正可以深层交流。也许还不止是同类,我这样的人其实是很容易接近这些背树客的,可能出于爱心。
        “我炭也担,树也背,啥能挣钱就干啥。”我顺水推舟说,“你怎么独自一人出来背树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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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6 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我炭也担,树也背,啥能挣钱就干啥。”我顺水推舟说,“你怎么独自一人出来背树呢?”
        “今天凌晨大家脱光衣服背树过龙河渡,水深,深的地方有平心头深,到黄村岭这一头我差不多被冻僵了,一帮人在烧玉米秆取暖,我烤了很长时间不能还原。”
        “怪不得刚才看到渡口边有那么多灰堆,原来都是夜里背树客们烘暖用过的。”我想起渡口边从卵石溪滩到田边草坦,到处是灰堆,灰堆边缘还有些烧剩下来的玉米秆和稻秆,草坦上还扔了许多玉米秆,田边还有许多悬挂在树干上的纺缍形稻秆堆,好像是好心村民有意安排给夜行泅水背树客取暖用的。
        “因前几个月背树被夺树的民兵打伤,身体一直不好,所以跟不上队伍,落单了,好在本人姓朱,说起来祖宗也是这里迁居乐清的,廊下、花坦这一带同宗朱姓人很多,常常受到同宗姓族的保护和帮助,所以敢在这里一人白天行走背树,要是在岩头地界就不行了。”背树客很高兴,问,“表兄也姓朱吧?”
        “我姓杨。”
        “哈哈,也是自己人。对了,杨表兄说你也担炭,我也想改担炭了,树太重,背轻的树不值钱,赚头太细,炭可以多少自扣,价钱论重量算,不像树越大出材越多、越贵。下次我能跟你一起去担炭吗?”
        我心想背树真苦,大路不走走小路,平路不走走山路,近路不走走远路,白天不走走夜路,为的就是逃避夺树管理。听说到了珍溪港,相对比较安全了,因为当地老百姓受益,也都肯出手保护,这位朱姓背树客说自己因为姓朱而受到保护,其实不是,应该是所有的背树客、担炭客在珍溪流域都受欢迎,有什么不利的情况常有快速的信息传递而应变或隐藏起来,甚至凭借人多优势强行闯关,有什么需求大都能得到当地人的帮助,但最近沙头区出动民兵管理,势头很猛,这里已不安全了,这姓朱的背树客怎么不知道呢?
“你在岩头、岩坦地盘背树像这样大白天不敢背吗?”
        “是的,背树客都等天快黑时候上路,一个个背树客背着树冒出来形成一支队伍。可是就在黑夜,还是有夺树的工作人员过来夺树,而且摸牢规律,专门在晚上出来夺树了。工作人员还担心被背树客认出真面目受报复,还蒙面上岗。即使这样,背树客还是认为借着夜色安全,容易躲避,遇到麻烦好逃脱。听到有夺树的用扩音筒喊话等动静,马上往小路甚至水田等冷僻处逃。”
        这样说来眼前这位带伤的背树客还是改行担炭比较好。芙蓉表弟陈光真曾经说过他的担炭经,那真是头头是道,我这会儿转换角色转述了他的话:“担炭还真的比较省力。我们一伙6人自己有一辆板车的,把板车推到黄南口,找一家客栈歇脚,每人给阿嬷量米,只管上山,中午阿嬷会把我们的饭做好,我们炭担下来就可以吃饭了,主家提供肴配的,通常还有笋干、苦菜干、咸鱼。炭放在板车上推,一直推到渡头埠过渡,再装板车推到象岩潭埠,担过垟山头岭,以后的路你就熟悉了。这样走可省力一大半,真的适合你。赚头也不错,黄南山上一级白龙炭,敲起来声音杠杠的,一百斤6~7元,担下山板车拉到渡头,就值16~18元,到了岭窟值25~27元,到了乐清虹桥值30元。后来我自己有一辆板车,早上动身去黄南,路上吃自己带的饼什么的午饭,下午3点前到黄南口,当天下午上山挑一担炭,住一夜第二天天未亮又上山担一担,自己两担炭,再替别人装4担上板车一起拉到渡头卖,板车钱每担1.5元,得6元,又是一笔收入。像你这株树起地5~6元,背到岭窟可以卖十几元,来回三天时间,扣除费用,赚头不大。”
        “表兄真内行。你这么说担炭是很挣钱的。”显然,朱姓背树客心动了,“要是我去担炭,大模子那个样子一趟会有多少钱可挣呢?”
        “虽说路远无重担,你正常伤好的情况下担个70~80斤没问题,扣除费用算一算能挣多少钱。”
        “担炭没人打击、割资本主义尾巴吗?”
        “那都一样的,打办的人赶来,我表弟拼命逃,担着150斤的担子,从一人多高的高坎上跳下,幸亏下面是松软的番薯地,没伤着人,被他逃脱了。”
        “天那,他一趟担150斤的炭,10多元钱起地,到虹桥卖45元,一趟比人家一个月工资还多啊。教书先生工资不过30元钱,代课工资才13元。”朱姓背树客算了算账。
        “那没有的。要吃饭,他力气大,饭量也大,一顿都吃一斤米的饭;还有栈夜,每夜要3角;过渡费要几角,通常都是晚上过渡的;草鞋钱;伢郎介绍的话还要伢郎钱,这些费用你都知道的。”
        “表兄这么说来,担炭是比背树强一点,起码省力,因为可以拉板车走车路啊。不过我也有个疑问,按你这么说大家不一窝蜂一样去担炭了?”
        “干任何事都有风险,都有意想不到的事,炭的质量问题等都要考虑。有一次突下大雪,我们一帮人被困在黄南口上不了山,就只能住在客栈等雪晴了再上山,有人脚都冻伤了,还是不肯空手回家。可是几天下来粮食吃完了,就这样空手回去又不甘心,等下去又没米了,客栈主人也说没米了。怎么办?客栈主人说下屋老头家有米,不知卖不卖。于是有两人先后过去买米,却都空手回来。老头有米不卖,说是留给孙子吃的。没办法,只好我出动。我双脚包着厚厚的棕皮,从容踏雪过去,跟老人家打了招呼,递了一支香烟给他,然后跟他聊家常。老人家真好,这么多房子,房子又这么好,真羡慕啊。家里几个人吃饭,都干什么的?都一一聊了,聊得很融洽。我自我介绍说是岩头人,问老人家岩头有亲戚吗?他说有,某某人就是。某某人我认识,我就说他跟我家隔一道墙,你老人家到岩头亲戚家一定要到我家坐坐。讨了近乎后一支香烟也抽完了,我再给他一支香烟,然后提出向他买米,他想了想还是卖给我5斤米,可能是担心以后到岩头亲戚家说起来难为情。所以遇到什么事都要冷静处事,要有智慧。”
        朱姓背树客听了很有感触:“你们这帮人真是可以信赖的人。我怎么找你们呢?”
        “不一定找我们,天下的背树客、担炭都是一家人,你去黄南口就可以,那里一拨一拨的担炭人经过,你随便找一拨说自己劳力不好搭个伙,都会同意的。”
        “那真是太好了。”朱姓背树客想进一步了解担炭这一行,尽量想问详情,“你能说说炭窑头的一些事、一些规矩吗?”
“想了解炭窑头的事,我都可以说给你听。”我心想朱姓背树客这句问话正适合自己回答,刚才黄南口的事只是听表弟说的,这烧炭则是自己的老本行。“烧炭人样子都像鬼一样的,脸黑,衣裳黑,大热天也穿棉马褂的,为了隔热。炭窑头特别简陋,人住的总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厂棚,因为烧炭人得罪了闪魈爷,厂棚随时被闪魈爷烧掉的。”
        “怎么会得罪闪魈的?杨表兄说来听听。”
        “炭窑头有盐,造炭窑用盐。在泥较软的山坎里挖个坑,下面一垄一垄直立叠好炭柴,炭柴上面堆一皮䒕,䒕上面糊上掺盐的泥,要上百斤盐呢,把泥捣实,后面留三个烟囱,弄成一个覆盖的镬一样,烧起来变成硬壳就是炭窑。闪魈过来想吃盐,却调皮捣乱。烧炭人想整蛊闪魈,把大小石烧烫,自己躲起来。闪魈屁股、手脚被石头烫了,烧了厂棚大骂而去,以后见烧炭人的厂棚就烧。”
朱姓背树客信以为真,只是惊叹哦哦哦。
        我看这朱姓背树客吃力的样子,可能背不到岭窟,便说:“客,我正好顺路到水岩要账,我替你接两肩吧。”我判断这棵不甚大的杉树自己也能背得动,未等背树客答应,就插进肩膀,乐清客觉得不妥,但路远无轻担,眼下来说半路上有人能接几肩,是最大的美事,还有什么关心和帮助比这来得更实在呢?这回自己在尽命挣扎,实在需要有人帮助背一下,但嘴上还是客气地说:“那怎行啊?表兄。”
“怎么不行?看你的样子今天是背不到岭窟了。”
        背树客眼圈红了,想想真是容不得客气了,移出了自己的肩膀,把树完全落在我的肩膀上。我熟练地握住肩前一手位置打在树木上的竹楔子,起开棒拄叉就开步往前背起来。多年未干肩头的活儿,这回背起树,还是没有感觉到很重。
         “你一个人落单不怕民兵和打办夺树啊?”我再次试探性地问。
        “自从被夺了树、打伤以后,劳力跟以前没法比了。你没看出来吗?我在拼命,不仅拼劳力,还拼性命——我说的是打死人的事。”说到这一句,背树客转身看了一眼替他背树的我。
        看到背树客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问:“有那么严重吗?”
        …………
        背树客真把我当自己人了,许多行内的秘密包括如何强行闯关、如何行贿逃避检查以及行内江湖切口等等都毫无保留地透露给我。最后说:“永嘉这些事,这么黑,毛主席可能不知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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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7 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一路上,背树客老是觉得不好意思,不时地问表兄你要是累了就让我背一会吧,我看你个子也不大呀,一气背那么长的路很累的。我说别看我个子小,从小就靠双肩挑来供养家人的。其实像我们个子不高的人跟小时候挑担挑过度有关系,正在身体发育期间,担重担让身高受影响,我小时候要是不挑担,身高起码还可以长一鸡毛拃十几公分的样子。这一说,背树客眼圈又红了。我们一直念话到差不多到了谢公田路岔口,有他的同伴过来接他了。同伴们先到岭窟市场的,所有的树都卖给一位大货主,完成交割后他们还提了个要求,叫他等等,还有一位同伴未到,最后一株树也卖给你,大货主同意,这会儿正在等待,我们加快速度赶过去。朱姓背树客欢天喜地,啊哟,幸亏你来接,到花坦廊下我已经尽命挣扎了,幸亏这位表兄帮我一程,这下好了。
    我与朱姓背树客话不多说,两人握手告别。这一握手,感知朱姓背树客手掌发烧、微汗,身上确实伤得不轻。我在谢公田村向几位村民问了岭窟的情况,估计背树客走远了,也往岭窟方向走去。
    到了古庙岙地方有岔路,我想找个人问问路,看路边有老妇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晒太阳,观察片刻吃不准是不是脑筋正常的人,实在没有其他人可问,还是小心上前问路。那老妇人慢呑呑侧过头指了指靠左的道路说,前面就是龙抢珠,正是去岭窟的路。原来是一位气色很好的健康老人,我这才相信这里的人生活节奏特别慢。难怪有人说这里的人都长寿,而且无疾而终。
    过龙抢珠,见溪坑北首底部有几段半圆筒光滑的石壁,好像龙身擦过一般,不用说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龙擦痒了。看石壁如此规则、光滑,我想起冰臼。抬头看坑边南北夹峙两山,特别逼仄,此处可能日照不足,早上晒到太阳比较迟,形成大大长长的冰臼了。
    往前走不到多远,看到坑中双拱洞桥,正中一巨石做桥墩,应该就是人们说的下洞桥,桥那头不用说是泗州菩萨庙,抬头看有三级瀑布,通过一条很陡的岭迅速爬高,大约爬完瀑布落差的高度,相对平缓了,再走几肩路就听到上面传来的吆喝声,岭窟市场快到了。
    第一次到岭窟,真是开眼界了。原以为岭窟是个小山屯,像一个藏得住鱼的小水塘一样,却是一条沿着水坑走的狭窄山岭,一个小山凹,水坑山岭两边稍宽稍平的地方有几座砖木房,几个临时搭建的简易厂棚。岭两旁,房屋、简易厂棚内外,到处是货物和人。喊价砍价声此起彼伏,一片嘈杂。小洞桥下面的荒地里,有许多人聚集在一起打赌,几爿阶梯泥地都被踩实了,寸草不生。人多了,要吃饭,有些靠边坡的厂棚乃至露天摊子经营吃的。我一路走过,有些目不暇接,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金龙。”
    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声音非常熟悉,抬头看,竟是渠口姨娘。两人几乎同时说:“你怎么在这儿?哈哈,哈哈。”
    “吃了没有?”姨娘问,“快快快,过来吃麦饼。”
    时已过午,我还真有点饿了,刚才一溜眼看到山岭两旁有许多卖吃的摊儿,特别温罄,听姨娘招呼吃饭,也就不客气了,走进了她的草棚,找了一个面朝她的位置坐下。草棚内有两副八仙桌、四尺凳,这会儿只有一个客人在吃点心。姨娘不停地在麦饼缸里摆弄,未等我询问她怎么来了这里拓麦饼,就自我介绍说:“原先嫁给廊下村的打赌人,饿个半死还经常被打得东一块青,西一块紫。实在没办法豁出去,趁黑夜往乐清方向逃,翻山越岭也不知道到哪里,肚子饿得受不了,就找个人嫁了。肚子饿得受不了就嫁,肚子饿得受不了就嫁。现在总算在岭窟摆麦饼摊,老公担腥气咸鱼卖,子女虽多,总算有口饭可以拱牢,不用饿肚子了。”
    什么叫肚子饿得受不了就嫁,肚子饿得受不了就嫁?听口气是嫁了许多嫁的,不过还好,现在总算有饭吃了,今天蹭的这一顿饭,这个焦黄喷香的麦饼总算吃得安心了。
    姨娘介绍,来这里客人有永嘉、乐清、温州、洞头、玉环、温岭、仙居、黄岩、缙云等县,江苏南通也常有人来,旺市的时候有一万多人。
    再次上上下下看岭窟山坑里的人,人确实很多,但说一万人似乎有些不相信,不过这个数字也只是个荒数,谁有时间点人头啊?我问:“姨娘啊,你觉得岭窟市场办得好不好?”我问了一个问卷式的问题,希望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得到岭窟现场第一手材料,为一下步施政找到依据。
    “不是好不好,这里是救命的地方,没有这里我全家说不定已经饿死了。”姨娘有些激动了,“这里人多了,总要吃饭吧?有人为了省钱自己带饭,可是挣了钱,发了财,到了这里还是要买点好吃的爽一爽吧?我有拓麦饼的手艺,想不到在这里我的麦饼很受欢迎,那些油嘴滑舌的人叫我麦饼西施。咯咯咯咯。”姨娘笑得前仰后翻,似乎肚筋笑抽了。我也随着大笑。笑定,姨娘继续说,“你姨父也是肩头担贩的,前年去楠溪山底背树,被打办的夺树的人赶起来拼命逃,逃得太狠,元气伤了,现在重担担不动,路远体格力也吃不消,炊虾咸鱼再不可能担到楠溪山卖了,幸好有了岭窟市场,市日一到可以小担子炊虾咸鱼等腥气掮给永嘉人,再买株树背到虹桥卖。虹桥市日比这里迟一天,刚好。”
    “看来好事都给你家赶上啦,哈哈哈。”我说了这恭维的话,姨娘很高兴。为了进一步了解市场,我问,“这里有没有强卖强买、欺行霸市的事情发生?”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姨娘说,“你到了这里感觉就没有可以担心的了。”
    “我要是背株树来,卖不出去怎么办?”
    姨娘说:“好办的。你可以花2角钱寄存市场某个人家,只需口头说一声也不打条子,自己拿笔做个记号待下个市日过来卖;也可以继续往前背,赶明天虹桥市日卖。就是连夜背树到下埭头,那里背树客汇队,一人出三角钱雇板车把树拉到虹桥市场。树木卖了,当天担些油饼、虾皮咸鱼之类的东西回家贩卖,”说到这儿,姨娘用两食指十字交叉压着,凑近我,压低声音说,“两三天劳苦一般都能挣十来元钱!”
    我装作很吃惊的样子:“那么多啊?看看我的工资,看看农民挣工分一天几角钱,年终往往还兑现不了,想想还是做生意好。”
    这时有个瘦个子过来探手到麦饼缸里拿麦饼,边说:“姐,再赊个麦饼。”
    姨娘也不阻止,只是笑着骂:“你个尪羸儿!叫你勿赌勿赌,你就是不听,十赌九死你勿晓得?干点什么正经事儿不好?……”
    “尪羸儿”边啃麦饼一边摆摆手赶紧溜走。
    麦饼真香,我吃完麦饼,打算到整个市场转转。为了表现得更像背树客,在路边地摊上买了一个箬笠戴上。山风吹拂,非常惬意,因上山落岭体力消耗大,还是感觉微热,脱了中山装外套拿在手里,摘下箬笠捏在手上当蒲扇扇,潇潇洒洒走市场。市场充斥着砍价的声音,最动听莫过于成交时说的两个字眼,乐清话叫“给其”,永嘉话叫“给渠”,都是给他的意思,进一步解释就是豁出去了,让你捡个漏,成交。
    想起我少年时把杨梅蔸运到下山市场交易,拿到钱后也是挑四五十斤的虾皮咸鱼回家,那性质、套路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杨梅蔸运去的时候用船运,利用楠溪水和瓯江水漂流顺流而下,回来还是人要肩挑走山路。也难怪乐清姓朱的背树客把我也当背树客了。小时候养过猫,至今特别容易接近猫;养过狗的也一样,田垟舅公爷喜欢养狗,无论他到哪里陌生狗就围着他转,而村里那杀狗的蹩脚鬼无论到哪个地方,方圆几百米的狗都朝他狂吠不止。看来小时候当过农民,就永远是农民;我小时候干过肩头担贩的营生,到老看起来也像个背树客、腥气客。我在别的地方工作,下乡时别人一眼认出我是个领导干部、工作同志,融到岭窟市场就没人认出我是什么领导同志了,就像玻璃放在水里一样,难以辨别玻璃和水了。
    这岭窟市场其实是永、乐两县互通、贯穿岭窟村的太平岭古道的一小段。太平岭始建于明代,全长11公里,宽约1米,最宽的路段约2米。南起花坦小溪村,经张田庵、古庙岙、龙抢珠到岭窟折转盘山向东到永乐交界,另一条分支从古庙岙到乌龙川。路面用乱石、溪蛮石铺成,经行人长期踩磨,路心岩石已磨得溜光。北起花坦小溪村,终止于乌龙川村,是连接永嘉花坦、古庙、陡门与乐清虹桥、蒲岐的交通要道。山岭沿坑边用水冲石砌筑,在水坑边坡相对平缓的一边做路,有的坑边有大石头,就从大石头与山坡之间穿过。水坑被水冲得只剩连在两边山石的赭色石床和被水冲落的大小石块。山岭遇到边坡陡峭,对面相对平缓,便埋矴步转到对岸。这样转来转去沿途就有很多矴步。看得出来,许多路段比较新,显然坑边水急,常常冲毁石路,有人重修。有的地方坑边实在太峻峭,只好让山岭爬高,在高处转到对岸只能造石拱桥,因此岭窟有石拱桥,泗州菩萨庙有双拱下洞桥的地标。水坑自东方流来,与古道在岭窟相接,古道在岭窟折转盘山而上。而水坑与盘山岭分叉一直溯流而上,上有坑潭色如蓝墨翠,
    这是一条幽深的风景线,诗意行走的景观路,一路走来,主旋律就是水坑流水的汩汩声。相传古时一书生赶考路径此地被山贼劫了,身中数刀被抛入崖下,幸泗州菩萨救起,考生考取功名后,便修建此道,取名太平岭,并建泗州菩萨庙,保佑过往行人。但泗州菩萨庙中的碑文显示太平岭也叫蒲岭,明代乐清蒲岐北门宣来生所造。宣公有感于此处系永乐交通要道,涧深,路陡而曲窄,路人常出事故,立志造岭,将捡获的300两银子用于凿岭架桥造矴步。300两银子用完,不足,又倾其家产,将老婆也卖了筑路,才使工程完工。近来商客空前增多,岭窟成浙南闹市,又值上洞桥被巨石砸塌,于是民间募捐,凿通南首绝避,拓宽山岭,使部分路段便于行人两相交汇擦肩而过。
    岭窟市场严格来说是一小段山峡;以水坑的角度看就是一条坑峡,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宽的地方有二三十米,窄的地方只有十来米。但市场很奇怪,那么多人就爱在这里扎堆。只因是永乐交界,永嘉方面过来管理打击,大家逃乐清。因珍溪流域老百姓深受岭窟之益,通常都有意保护,发现打办的人立即通风报信。而山岭之上的人脚力都很好,收到危险信号或看到山下异常,从容往乐清方向撤退,一肩背起,待换一二次肩就差不多看到乐清地界了。乐清方面目前不会过来管理,因为是永嘉地界,而且虹桥市场本来就很宽松。
山上的树都砍光了,山腰到坑底基本被开成番薯地。石壁、石缝中的树芽发得很有力,所谓老树新芽。砍伐开垦可谓彻底。想起当年烧炭砍柴岩印叔的吩咐,炭柴么,要捡大的砍,小的养着不要砍。小的柴养着,因大的被砍后阳光充足,树根还是原来的树根,营养丰富,长得很快。现在岭窟被砍得溜光,也真绝了,也难怪这几年动不动洪水泛滥,山林植被破坏有直接的影响。水坑边的箬竹和茅竿却长得异常茂盛。水坑中踩踏不到的地方,水菖蒲也生机盎然。奇怪的是这里还有许多粗壮有力的黄檀树萌芽。黄檀树又硬又韧,木匠常用来做刨床的。现实问题是,黄檀树被砍光了,还有许多可爱的萌芽,但愿所有的萌芽茁壮成长。
    山岭不算高,永嘉这一头到龙抢珠瀑布之前坡度都不大,龙抢珠到龙擦痒之间是陡坡。近距离看岭窟山间的几个坪,坪边笼统有几座二层老房子依坡而建,山墙用乱石砌到平楼板,二层到风角用大仑砖砌,内部木结构,小青瓦屋顶。有一座较新的房子,高度较高,质量也好得多,一层菱形石头斜砌,二层窗台下方形石头平砌,窗台以上到风角砌大仑砖。最上面有好几座房子的坪,上面是较陡的盘岭,约二肩(一里左右)路就到永、乐两县交界的地方,也就是最高点了,据说海拔600多米。前面就是乐清县淡溪乡的岩上厂村,往下走是泽基、埭头。乐清这一头山场和大地空间比永嘉开阔得多,山垅上有许多奇峰怪石突起;回望永嘉,山峦层叠,往下走是花坦,横路直通古庙、陡门。
    眼下的岭窟市场树木算是最旺市的,也难怪被说成浙南最大的木材黑市场。有杉树、松树等,有长梢、短段;短段有八尺、四尺,符合造屋、家具用板、料模数;还有八尺椽、四尺椽。背树到岭窟的大都是山底的上水客,来买树的大都是来自乐清、温州、洞头、玉环等地的下水客。市场的一个特色是连路卖,也就是一路走一路卖,沿路不论宽窄全是市场,宽处有扎堆的,窄处则路边到处有棒拄叉捎在坎底或拄在路上待售的,到处有棒拄拄着担子谈价格的;另一个特色是肩上交易,东西搁在肩上,谈价格,谈妥了,从这个肩膀直接移到另一个肩膀背走或担走。下水客摸摸树,伸开手臂量长短,张开手指量直径。伢郎手中有皮尺,他们不用,似乎是自己的体长、拃长更可靠,随身带的,用起来更方便,叫伢郎介入还得付伢郎钱呢。
    记得三年前即1974年,文革旗手江青曾派作家茹志娟和导演谢晋到岭窟体验生活,茹志娟在她的日记中记下这里畸形的热闹和繁华。我想起以前叶会林先生讲尧舜时代的事,舜在河南、安徽交界的汭建立市场,一年就有很大的规模和交易量,可见有些地方是得天独厚的,岭窟市场形成也不是偶然的。看云山雾罩,想到一联:
    阴升阳降天地中和,
    东西互补浙南受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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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8 08:18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风很大,很有凉意,我把中山装穿回去,靠近一位躺在山坡上晒太阳的老人家坐下。
        “树卖掉了?”老人家问。
        天哪,老人家也把我当背树客了,我身上到底哪儿还有肩头担贩的气息?真不相信。“老人家,你怎么知道我是背树客?”
        老人家坐了起来,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番,笑了笑,似乎在说你不就是个背树客吗?
        根深蒂固的肩头担贩身分,铭心刻骨的生意人头脑,我1949年参加工作至今似乎没有一丝改变!我从中衫装里掏出一根香烟递给老人家,老人家拿着这根香烟端详,五一牌的,好烟,2角9分一包的,香烟一端有点不平整,烟纸都微微绉了。他好生奇怪,背树客怎抽这么好的烟?哦,都绉了,放身上时间不短了,一定是平时舍不得抽这么好的烟。也难为这位兄弟了,初次见面,就拿这么好的烟孝敬我,笑了起来。我也笑了,怕露出破绽,补上刚才的话说:“老人家真有眼光,树卖了,不知买点什么回去好。”
         老人家马上来精神了:“这里的海货都适合你楠溪人。我带你去看一下货好吗?”顾不上拿火柴点上香烟,把香烟夹在耳朵上,似有好烟等悠闲时慢慢享用的想法。
        “不急不急,我脚力好,等会儿再买,在这里多歇歇,一会能赶得上。”我说,说的其实是应付的话,赶得上什么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目的是来了解情况,还真没什么可追赶的。
        “永嘉与乐清交界的地方有两个岭窟。”我无话找话,希望听到深层的见解。
        “那是上岭窟,这是下岭窟,两个岭窟都是市场。这几年下岭窟生意好起来,远比上岭窟好。”
        “可能与永嘉沿江一带特别是沙头区做生意的人多起来、经济好起来有关。”
        老人家再一次用审视的目光把我打量一番,心想这背树客怎么懂得这些大道理的?说:“岭窟市日就跟女人肚子大了要生孩子一样,啊不,就像水流过来一样,不过这个地宕太小,塘不深。”
        “这个比喻打得好,我们都像过江之鲫,哔哔哔地就游过来了。”
        “你个背树客,讲话文绉绉的,跟你讲话讲不爽。”
        我凑近压低声音问:“老人家,这里也卖武器吗?”
        “以前有见过,炸药一畚箕一畚箕地卖,”老人家用手比划一下形状,“一筒一筒,用牛皮纸包起来的。”
        “现在能买到吗?”
         老人家马上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我:“你想买武器啊?走,喝酒去。”站起来就往乐清方向走,走几步似乎觉得有点惬意,回头说,“喝两杯去?”
        我笑笑,指了指永嘉的方向。坐了一会儿,我慢吞吞地站起来,在市场上优哉游哉逛了一阵。看看这里交易的东西真多,除了大宗商品树木,虾皮、咸鱼等腥气外,单就永嘉这一方挑来的比较多的有木炭、箬叶、络麻、棕丝等,番薯干,黄豆、绿豆、蚕豆、花生、生姜,油料有桐子、乌桕子等,锄头柄、扁担、豇豆扦等,竹制品、药材也特别丰富多样。算命、看相、拔牌、占卜的也见缝插针找空隙摆摊。还有卖土烟丝、香烟、薄荷糖、麻糍、粽子、油条、小饼、白象香糕、草鞋等走俏的便利商品,也有卖此类商品的流动商贩。
        若问粮食中什么最好卖,都说是番薯干。番薯干是粗粮,却是市场粮食的主打产品,许多直接到永嘉背树的乐清人把树卖了之后就买些番薯干挑回去,因为番薯干便宜,煮熟了膨胀起来份量也很多,最能填肚子。番薯干抢手的时候七两就可以换一斤黄鱼,与白鲞一斤兑一斤。还有玉米也多,玉米也是粗粮。乐清方面有腥气海货,以干的为主,也有海鲜,还有大米、猪肉等。放在平地(包括番薯地)或水坑底的商品都放成一宕一宕的,很有秩序,顾客也很好找。大枫树下海货一宕,肉砧一宕,粮食一宕,布匹鞋类一宕,干果、糖一宕。有种水竹做的农用器具,品质没有永嘉毛竹做的好,但价格便宜,也很走俏。我小时候常见乐清客直接担腥气到楠溪内地卖的,一个个道坦头担过去卖。有的卖得快的,当天卖了腥气回去,有的要卖两天甚至好几天的,要找个人家栈下的。所栈人家附近邻舍,腥气也尽量便宜一点卖的。卖到最后,往往便宜趸堆;最后货脚为节省时间就倒担,很便宜或少算一点钱就倒给人家了。现在岭窟市场交易频繁,或许乐清客直接担腥气到楠溪内地卖的情况不多了,这从贸易角度来说也是降低成本,永嘉人把腥气担回去可以放在家门口卖,或者附近地卖,至少不用栈夜。市场对人们的生活影响太大了。原先表山郑英彭吩咐表山人,乐清客担鲜黄鱼或虾皮咸鱼来,一定要买一点吃吃,要是啥也不买他的,就没有这个市场,以后乐清人就不来,表山人就吃不到海货了。
        原以为乐清人靠海吃海,生活得比永嘉人好,从岭窟市场粗粮走俏、细粮少交易的情况看,乐清人的生活也不好过;尤其不可思议的是乐清人卖大米买番薯干,以细换粗!还有乐清人对钱似乎比永嘉人更计较,常常为一分钱争论不休,一分钱也宝命一样。还有拿出来交易的大米等东西,一二斤也有,五斤十斤也有,真的不可思议,你家里就多这一二斤米吗?就多这五斤十斤米吗?可是这就是现实,这种需求就是市场!楠溪黄豆、绿豆乐清人也特别钟爱,不知是味道特别好还是一斤黄豆可以做好多斤豆腐、一斤绿豆可以芽好多斤豆芽?还有一点特别重要,渔民缺粮时光吃鱼还不行的,就像吃的东西长时间缺油味嘈咬刮肠、流口水一样,鱼吃多了差不多也是这个性质,很难受的。有说只有带鱼可以当饭吃,黄鱼都不行;带鱼身上有油,表皮就有一层银光闪闪的油。传说以前田垟舅公爷胡东生就是在岭窟发了粮食财才娶到了妗婆娘的。他在荒年到来之前屯积了许多番薯渣头。这些提取淀粉后的番薯渣本来只能当饲料的,荒年到来乐清渔民没粮食吃,便挑黄鱼鲞到岭窟与他一斤兑一斤,即一斤番薯渣头兑一斤黄鱼鲞。荒月过去,黄鱼鲞回归到理性的价格,他把黄鱼鲞卖出去得了200多元,一下子老婆本就有了,当年娶了妗婆娘。
        看看日头偏西,我打算回去,便过来与姨娘打个招呼。看姨娘身边有个帮忙的大男人,大男人主动出来打招呼,看得出来是她老公也即姨父了,应该是新姨父,原先姨父在渠口拜年时见过面的。新姨父再三说有时间请到他淡溪屋里嬉,可见他是乐清淡溪人,这里厂棚实在不能算个家,随时有政府部门管黑市的来收拾他们的,随时要撒丫子逃跑。一步三回头地告别之后,我加快了脚步,跳跃着步子落岭。山岭石头踏步,已被数百年的脚步磨得溜光,路边常见丢弃的破草鞋,像一只只舴艋舟。一路落岭,我特别留意水坑清水中每只小螃蟹小半蟹脚露在岩下的样子。水清沙石净,螃蟹非常警惕,只有确认安全时,才出来跑一段路。想想岭窟人,竟然就是一只只大石头压不死的螃蟹;他们各自都找个适合自己藏身的岩缝,露出小半身子警惕地与外界交流,同时又蓄势可以迅速逃生。
        风小了,听见山岭两旁柴丛中一大群小鸟在叫,感觉自己的动作夸张了,我哑然失笑。这会儿自己不像背树客,倒像载歌载舞的少数民族了。傍晚到珍溪平缓流水之地,一路走来,每个村庄都有人出来叫客:“客,栈夜否?客,吃饭否?”这种客栈这条商业古道沿途都有,可供任何客商随时食宿、吃饭,住一夜连饭费每客每天顶多算三五角钱。商道沿途还有好多木材市场,廊下、黄村岭、下岙、岩垟、垟山头岭、岩头等地都有,当然,比起岭窟都算是小市场,而且没有市日集中交易,怕管理打击而聚散无定。
        在珍溪口黄村地方,又见一位老妇人在叫客,我想想出了珍溪口往南而行就远离这条商道,趁机会多了解一些沿途的事,就跟老妇人聊起家常来。如你家几口人吃饭,家人都干些什么事,村里某某人与我亲戚你认识不认识。老妇人问,客人你哪地方的人,我说蒋山人。蒋山地方某某人你认识否。一下子就认了亲,我问她现在客栈每人一夜收多少钱。她说每客一夜不包吃饭的话2角。我问2角、3角的能发财吗?她感慨说啊哟同志哎,2角对我们常年没收入的人已很大的数目了,自从开了客栈,感觉这个钱如潮水一样涨来,像山塌一样塌来。我真的感动了,阿嬷,今天有事先回家,改日有空真想到你家住一夜爽快轻松一下,当然,如果有可能我会介绍些人到你家住的。
        过黄村岭,突然想起应该到芙蓉表弟那儿过夜,还要蹭他一顿饭,估计这段时间他收获不少,顺便也了解一下更多岭窟的事,因为他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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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9 10:19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沿途看了垟山头岭等几个零星木材市场,基本不见木头不见人,看来是这些地方已不敢交易了。到了芙蓉表弟家,天已擦黑,表弟见我,特别高兴,竟手舞足蹈起来:“发大财啦,发大财啦。才几天就挣了好几千元哪。”
        原来他真的发了横财。有同村徐城底娒的哥哥徐芙蓉娒在清水埠造船厂工作,住国营永嘉县化工厂门口,城底娒告诉他:“国营化工厂倒闭,炸药和尿素便宜卖啦。”
        光真不相信:“你说尿素便宜卖倒可以相信,炸药怎么可以当街便宜卖?是炸药哪!”话虽这么说,却隐隐感到发财机会来了,为了探听究竟,继续提疑问,“这一定是假消息,你想想,国营工厂怎么倒闭呢?你说改制、转产什么的我还有几分相信。”
“哎呀,你这人就这毛病,一辈子婆婆妈妈的,壅桶把子挡牢拉尿下面还要用脚踢一踢试探一下壅桶有没有。不管他倒闭还是转产,反正卖炸药是真的,买多还贴你一袋尿素。”
        一袋尿素!听着心惊肉跳,10工分值只值几角钱的时候尿素就3.5元一斤,国营化工厂卖出来的尿素质量一定好,一亩水稻有个二三斤撒下去就够了。而炸药就是尿素做的,拆了当肥料岂不是很好?
见光真犹豫,城底娒催促说:“去看看,大不了花点路费,你要是舍不得路费的话我付,到了清水埠吃饭到我哥家吃。”
        马上走,车票每人1.05元,付款时城底娒面有难色,显然囊中羞涩,光真却早有预算,笑一笑替他付了。到清水埠一看,原来消息是真的,东西很便宜,约市价的十分之一。光真带的钱不多,如果买点炸药拎回去,路费也不亏,只是拎这点炸药上公共车也不妥当啊。要买就他娘的买他个一拖拉机,直接连人带货开回家!向芙蓉娒借了几十元钱,还只够一手扶拖拉机货物的一个零头。光真叫城底娒在他哥家歇着,自己乘公共车赶往老家借钱。当天还真的被他借来300元钱,回到了清水埠当场买了一手扶拖拉机的货开回家。国营化工厂给开发票,保证路上拦路检查没问题。当天到屋,光真好酒好肉招待城底娒,酒饱饭足之后问城底娒:“今天你吃力了,这批货给我,我给你利市钱行不行?”
        城底娒狠心说:“你给20元可以吗?”
        光真当场如数给了他。第二天板车拉出去卖炸药和尿素。时值番薯刚插活生出嫩芽,正是需要施肥时间,很快货就卖完,一下子赚了1000多元。随后又去化工厂拉了两拖拉机,又很快卖完,总共赚了好几千元。
        我对这个不作评论,心想这国营化工厂的人真是疯了。自己毕竟是公安出身的人,对治安安全问题一向是特别关注的。新近全县进行一次
       治安大清查,收容审查183人,破案127起,缴获枪支弹药一批。问光真:“化工厂光卖炸药不卖雷管吧?”
        “雷管有配给的,每箱都有。要是多要每枚也可以再花几角钱买。”
        “你卖炸药时有人向你要雷管吗?”
        光真说:“有,就下家岙一个炸鱼的家伙向我要了几枚雷管,农民买去都不需要,都拆了壅田。”
        “你如实回答我,炸药有没有挑到岭窟去卖?”
        “没有,”光真回答很干脆,“肥料应该是岭窟便宜,楠溪山底贵,尿素有从岭窟挑来的,挑那里卖就亏大了。除非……”
        “除非什么?除非当真的炸药卖是不是?”
        光真避而不答,大谈化工厂的尿素、炸药肥力如何好,现在尿素越造肥力越差。我已听不进去,心里想着这化工厂真是完全疯了,最不应该的是还配雷管!难怪有人说岭窟黑市武器炸药都有卖,为打击岭窟找到一个借口。我把话题转到岭窟,问光真有关岭窟背树、担炭卖的事,光真眼圈都红了,说:“我早几年真苦哇,第一次借高利担炭就被‘打办’夺走,饿了好几天。后来再借钱,还基本顺利,先到岭窟卖,因劳力好直接担到下埭头拼板车到虹桥卖,卖了好价钱。一段时间几乎每市必赶,买炭的人都熟了。后来碰到瞿里特医师,那就更爽了。那个下园村接骨医师瞿里特原先租用我朝车路的房屋行医,几年后搬到虹桥行医。我每次凌晨二点出发,到虹桥把炭卖出去时都是夜里,于是就去瞿里特诊所病床上蹭睡一夜,省2角住宿费。”
        “说说你被夺树的事。”
        “有一次在深龙买了树,没走多远背到西头村就被一队人夺下了。十个人傻在村口不知怎么办好,家人都在等米下锅呢!有好心人告诉我们夺树的不是‘打办’,是村里大队书记组织的,夺下来的树都归他们自己。十个头戴箬笠、脚穿草鞋、手拿棒拄叉的人马上把书记家围起来。大家眼睛都红了,眼珠子油炒一样,在他屋外高声叫骂。有一头狗冲出来狂吠,被我一个同伴一棒拄叉打下去,只叫一声就没有转声,一下子塌死在地上不动了。书记老婆想出来班人马,被我棒拄叉一横挡住,向她大声吼:‘干吗?全村不会有一个人来帮你的,我们都跟村里的人说了,我们要去跟你们书记一家拼了,谁敢帮他就跟谁拼命,全村人敢出来帮他跟你全村拼了。’女人退回屋里,我们乘机闯进她家。书记大声喊:‘想干吗想干吗?要打人吗?’我说:‘对,今天就要把你打死,先把你儿子打死扔门前溪水潭里!’家里闹翻天,吵得如此高声却没有一个救兵,书记当场服软,招待我们吃饭,还树。我们把树背到黄南,雇了两辆板车,五把树一车,约定从黄南拉到渡头埠,每把树木付一元运费。双庙前村有‘打办’驻守,我们穿过‘打办’办公室时每车两人推车,三人拿棒拄叉准备战斗。我们的棒拄叉一般都用水筋树、黄檀、檵漆树做的,又韧又硬,平时背树客不离手,都说棒拄叉是半个儿子,用得溜光起油性的,当武器用的话,不会输于练武人的柴棍。‘打办’晚上只有三人值班,三人敌不过六条棒拄叉,只好放行。现在好了,我有了贩卖炸药、尿素这笔几千元的横财,腰杆子硬了,说话声音也高了,也不用背树、担炭做苦力了,转做磨盘生意。永嘉县到外省弹棉的人特别多,需要大量乌桕磨盘,我直接去判来乌桕树,跟江湖郎中削羚羊角当寒凉药一样,锯成一片一片,做成一片片磨盘,又大赚。所以说商机处处有,时时有,表哥你有这么精明的头脑,有这个魄力,最主要的是你还有那么好的人脉关系,要是跟我做生意,保你大发财。你还拿几十元的工资……听说你还爱救济别人,就凭你这点清水工资能救济得了谁?设法让你救济的对象富起来才是真生活。你来正好,正想给你带点什么吃的回去给表嫂和孩子们。”
        “你以为我是来要饭的?”
        “哈哈,不要犹豫,不要徘徊,犹豫徘徊等于白来。”

        第二天星期一上班时间,粮管所所长郑孝亲来我办公室称有事商量。我知道无非是差遣自己干什么事,就说了客气套话,只要组织安排工作,自己坚决服从组织安排,保证完成组织交办的任务。郑所长有些不知进退,也忘了自己什么身分,听得心里美滋滋的,笑得合不拢嘴:“不急不急,吃了饭再说。”
        吃了饭再说,这纯粹是客套话,离午饭时间还早着呢,郑所长内心高兴,心想这次说服潘书记让这位管政法的委员整治岭窟这个浙南最大的木材黑市场算是做对了,算是对上号,以后割起资本主义尾巴来就顺利了,便去向潘家和书记汇报工作去。
        我杨委员的办公室,二楼前排东南角倒数第三间,第一间有东窗和南窗的是潘书记的办公室。门半掩着透气,郑所长笑咪咪轻脚轻手推开门,朝我点点头,进一步满脸堆笑地说:“杨委员一向都是雷厉风行的好领导啊,岭窟资本主义自由市场越来越猖獗,杨委员有什么想法啊?”也算单刀直入。
        “听说过听说过,不错不错。”我一边给自己泡上茶,一边回答。
        什么叫不错不错?不错不错是什么意思?郑所长有点摸不着头脑,再次试探性地说:“打击黑市场也是杨委员的光荣任务啊。”
        “不不不。”我马上否定。“党组织安排我管政法,我赴汤蹈火义不容辞,至于这市场管理嘛,啊,嗯,应由工商部门、供销部门管理。”
        郑所长一听心里凉了,但不死心,或许是杨委员家住沿江一带,对当前社会主义农村缺乏了解,不知道农村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严峻性,更不知道资本主义自由市场在农村有多猖獗,还得开导开导,或许会成为打击奸商、坏人的先锋,便拖张椅子过来靠近我,谈起岭窟自由市场的现状,市里领导对该市场的指导思想和具体部署,以往的经验,打击的力度和成功经验。说着说着,这回真的要到吃饭的时间了。我在沙头区食堂吃饭的,这会儿肚子饿了,有些不淡定,巴不得早点站起来去食堂,郑则话未讲尽,还要继续展开来讲。我靠近郑所长的耳朵,弱弱地问:“咱们夺来的树都怎么处理了?”
        郑所长不知怎么回答,愣了好一阵子后说:“先吃饭,再说。”

        星期五下午一点左右,楼下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正在办公室打盹的我。我推窗观看,赫然看见前几天在珍溪碰见的乐清朱姓背树客被五花大绑推搡着进入大院。背树客满脸污浊,连同颈部都有红色擦痕。我迅速关上窗,并检查门有没有关实锁紧,便轻脚轻手地坐到坐椅上,趴在办公桌上装睡。不一会儿,有人过来敲门,说是潘书记叫你到会议室商量紧急事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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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0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我放慢动作,点了一支香烟,一面思考怎样应付眼前的局面,不用说接下来包袱一定会甩给我这个政法委员。到了会议室,该到的都到了,潘书记身边空出的一个位置明摆着是给谁坐的,我也不客气就坐上去了。郑所长首先发言,讲述这次夺树打击黑市遭乐清人恶意攻击事件的全过程,最后总结性地说:“这乐清人竟敢打伤本人!在座的应捍卫党和政府的尊严,严惩行凶作恶、走资本主义道路黑市场的坏分子,触犯法律的坚决用社会主义司法的铁权打击,建议由政法委员杨金龙同志牵头走司法程序。”
        我第一眼看见被绑的乐清朱姓背树客进大院起就一直在开动脑子怎么应付今天这个事件,现在听郑所长的话绕到自己身上,绕到司法程序上,老公安出身的我便有了一个全新的应付办法,大声说:“这件事非动小可,性质复杂严重,是应该走司法程序。依照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的原则,实事求是的原则,先对乐清人作个谈话笔录吧。”
        这是老公安一个无可辩驳的提议,散会,进入审讯程序。
        进入小型教室,我与文书坐在讲台上,押乐清人进来。乐清人被压到坐位上,抬头看,骤见我大吃一惊,霍地站了起来,啊啊叫着说不出话来,我举手用手掌快速往下压,示意不要多说先坐下。
        “姓名?”
        “朱炳麟。”
        一听这名字,我心头一震,想起章太炎章炳麟。民国时期书香门第喜欢取这个名字,差不多像现在取名建国、建华一样多。之前,自己与他萍水相逢,虽然投缘对眼,未来得及问姓名。现在知道名字不俗,也算重新认识。
        “住址。”
        “乐清泽基,祖籍永嘉花坦……”
        “祖籍不要说。”我打断他的话。
        …………
        正在做些常规性的笔录,潘书记和郑所长进来了,坐教室最后面旁听。潘书记之所以坐得远远的,是他自知抽烟抽得太凶猛,尽量不熏着别人。
        我问了一些基本情况,乐清背树客所说全过程与郑所长讲的基本一样,只是各说各有理。谈话笔录很快做完,然后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我走下讲台,把潘书记叫出来,就近到一个没人的办公室,借一步说话。我说:“听古庙公社和花坦公社的老人们说,岭窟正好是乐清与永嘉交界、两县三不管的地方,以前就是荒山野岭,每当民生凋敝的年代,那里倒有些交易,但都是自发形成的。市场壮大,吸引了乐清、温州、玉环、洞头、温岭、黄岩、缙云各县的客人,远的江苏省南通市也有人来交易。人多了,管山底背树客叫上水客,管乐清、温州、玉环、洞头、温岭等地客商叫下水客。因政府失管,市场也出现一些不谐音,人多了就滋生一些不良现象,如打赌挂花会,嫖娼卖淫,贩卖人口,贩卖枪支弹药等,但总体上还是以农产品和海货交易为主,其它毛病也都因人员聚集,政府失管,没有好好引导所致。文化大革命政府瘫痪期间,不仅挂花会、赌牌九甚至贩卖大荆造、丽水造枪支。现在的岭窟市场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基本健康发展的,大大地有利民生。近段时间极左思潮抬头,政府把岭窟市场当黑市场打击,手段粗暴,夺树打人在必径路上和市场中时有发生,夺下来的树木轻者低价收购,重者没收,民怨鼎沸,称作火药桶都不为过。永嘉这一头实施管理,背树客、担炭客们爬过二肩路翻山到乐清,永嘉就管不着。本来乐清不夺树、夺炭,虹桥还鼓励交易,而且价格还高,可是前两个月有一阵,乐清县不知怎的突然发威了,也加强打击力度,可能是搞运动、有领导放话了。这样一来岭窟市场往往是乐清来管,市场里的人往永嘉这方逃;永嘉来管,市场里的人往乐清这方逃。逃得慌张,山岭陡峻,摔伤也是经常发生的事。但总体上,乐清方面基本上放开自由的,打击管理像一阵风过去,现在虹桥市场什么都卖,没人管。当然,这以前是不是有过一个艰难曲折的过程我不知道,有没有经过阵痛我也不知道。我想,虹桥市场的繁荣和自由也一定用沉重的代价换来的。今天这个姓朱的乐清人也算是个典型,他约了一帮人,借高利到楠溪山永(嘉)、仙(居)交界的地方背树。他们在楠溪源头社山买了树,没走多远就被一帮人截住了,树全部夺下,乐清这帮人不敢轻举妄动,坐地老虎出地猫,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愕然站在那里一点办法也没有。有人哭了,说家人都在等米下锅呢!有的说借的单百利怎么办?这位姓朱的乐清人说这次老婆呆不住要跟别人跑了。有闲人观察他们的动静,看不下去了,就告诉刚才那帮夺树的并不是‘打办’的人,是村里大队书记组织的。这帮人马上找到书记家要拼命。这里山高皇帝远,只要打赢就算赢,没有官府管,也没有警察管。看这帮人眼珠子都油炒一样,明显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树不还给他们肯定没好结果。到了天黑,书记终于服软,答应还树,还招待他们吃饭。他们把树背到黄南有公路的地方,雇了两辆板车拉,到双庙前村有‘打办’驻守,驻守的地方俗称森工站。他们准备拼死闯关,路过森工站时每车两人推车,三人拿棒拄叉准备战斗。‘打办’晚上只有三人值班,三人敌不过六条棒拄叉,只好放行。渡头埠过渡后稍作休整,天未亮即摸黑起程,赶在天亮前穿过岩头区委会驻地,过垟山头、珍溪口直奔岭窟市场。路过珍溪花坦时,这位姓朱的因身上有伤掉队了,为避风险,在当地朱姓宗亲家里养元气。只因他落单了,才有被郑所长带民兵夺树,还打起来。乐清姓朱的要拼命,郑所长正好站在他跟前,他一脚踢向郑的肚子,把他踢伤了,所以才被抓到区里来。”
        “老杨这些你怎么知道的?审问时我都在听的,没说这些事情。”潘书记觉得不可思议。
        “开始你们没进来时我和他聊了一会儿。”
        潘书记猛吸一口烟,微微点点头:“老杨高手,也就十来分钟时间,我一根烟都没抽完,就这十来分钟老杨都问清楚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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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1 15:25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会议室,我这会儿意气风发,显得特别有气场,基本上是自己主持自己独家发言:“就今天这个事件,我先谈谈个人的看法。市场管理应由市场管理行政分管部门管理,该纳税的纳税,该收费的收费。现在各项政策都是维护集体,私人赚点钱就戴上‘走资本主义道路’‘投机倒把’等帽子。我们不能与老百姓争夺物资,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们争夺过来的物资有明确的去向吗?以往夺的木头都派什么用场了?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我这里就不多说了。早在1963年5月,花坦公社曾组织人马到岭窟准备予以打击,到岭窟一看,人山人海,公社这几个同志根本没法管,只好一声不响地回来。咱们沙头区也曾组织沙头、渠口、古庙、花坦四个公社脱产干部和村里一些干部一起人多势众地去岭窟管理,结果但见市场空空,他们早作鸟兽散了,东西也连夜搬到岩上厂柴丛里隐藏起来,原来早有人通水。其实岭窟市场兴起,附近地方都受益,暗中都会传递信息的。还有一次,永嘉县生产指挥组组织县属部门、区和公社干部以及大队主要骨干突击到岭窟管理,结果也只有缴获几袋盐。这几袋盐还是他们大意了,认为政府工作同志纯粹民生盐钵的零碎东西不会要的,没想到这几袋盐也不放过,好在海边有的是盐,海水取之不尽,起地1元钱可买几十斤的,就是赔个担工劳力钱,他们也不心疼。不过这件事影响特别坏,尤其是下水客爱谈论永嘉县里的工作同志什么都要,以后不可麻痹大意。其实也没什么,那么多人冲向岭窟,空手而归总说不过去,总要拿点东西才好交差。这跟求雨去龙潭拿蛇一样,水蛇拿不到鲫鱼也行,鱼没有虾也行,实在连虾都没有就抓只螃蟹回来。再说岭窟,县里的人一撤,随即恢复繁荣。还有个现象值得我们警惕,就是个别政治觉悟不高,素质低的人以打击黑市、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名义牟取私利。我这里举个例子,在岩头区,我说的是岩头区而不是我们沙头区,但不证明我们沙头区没这样的事情发生。岩头区在农村选拔了一批革命事业接班人考察对象,对象有当兵退伍的,有大队干部家属等,这批人集中起来去管理黑市,就是夜里蒙面在路上设卡检查或流动夺树。有背树客多人组成一个团体,笼统行贿给设卡人员30元,背树客被放行,可是有一个因上次被打的人身上有伤,掉队了,他出了钱的,结果因为他迟到不被放行,被夺了树的他狠狠心把设卡的这批人告了。沙头区搞武装民兵管理市场,也难免有收受贿赂的事发生。总之,我们如果搞过分就会造成不良影响。还有供销部门,也有市场管理委员会。对于黑市,市场管理部门会抽调人员去管理。现在老百姓也管打击资本主义办公室叫‘打办’。老百姓也管‘打办’叫‘打办打办就是打打办办’,听起来让我们广大干部很不舒服,很不自在,说难听一点有拦路抢劫、敲竹杠的味道。背树客都选择夜里背树,打办的人夜里去夺树,怕别人认出来还蒙着脸干,这比拦路抢劫更龌龊。另外还有人假冒咱们沙头区里工作同志和民兵拦路夺树的,还有大队或企业需要木头就组织人员夺的。有岩坦区溪口公社戴新民,是溪口农机厂厂长,农机厂需要树就组织人去夺了6个人的6把树,结果有人私下告诉背树客真相,这6个头戴箬笠、脚穿草鞋、手拿棒拄叉的人就去了戴家,要与他拼命。戴新民服软,只好招待人家吃饭,把树还给人家。类似的情况岩头区最多,沙头区也有。背树客议论纷纷:‘什么打办,还不是“贼打贼,劫打劫”吗?夺了我们的树,都给谁了?’虽然李鬼可恶,总之我们有孔子让人钻,严重败坏了党和政府在民间的声誉。有背树客还问,永嘉这种黑恶的事毛主席知道吗?根据中央文件精神,工商管理要活而不乱,管而不死。现在我们动用几十个武装民兵去管理市场,把市场搞得乌烟瘴气,老百姓闻风丧胆,这不仅是乱,简直就是死。只有供销部门、市场管理部门组织人马,在市场的市日驻市场实施管理,不乱动手,不乱抓人,才使老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幸福生活。现在,市场即使有些不良现象,如赌博、迷信,也不奇怪,也在所难免。目前看参加岭窟市场交易的绝大多数都是老实农民,没有奸商,没有囤积居奇,没有强卖强买,大都和和气气做生意,贸易伙伴相处的时间久了,亲戚一样。当然,有江湖就有人,有人就有矛盾,有矛盾就会出各种各样的事情,做生意有些小摩擦、小争吵,甚至一些肢体冲突都是不奇怪的,好在岭窟市场几十年来没有大案发生,不能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就说他们搞得乌烟瘴气。一般纠纷,还有市场伢郎调停解决,稍大纠纷,廊下、花坦、小溪等大队干部也能出面解决。其实,永嘉与乐清两县交界叫岭窟而且也都是做生意的地方有两个,分别是上岭窟 和下岭窟。上、下岭窟都是一条山峡,也可以说是坑峡,几十米宽的一个水坑边、两地必经之路。上岭窟在岩头区,下岭窟在咱们沙头区。现在下岭窟繁荣,可能是永嘉沿江一带特别与沙头区做生意的人多起来、经济好起来有关。其实岭窟市场的形成和发展对咱们沙头区大大有利,岩头区也有利,从岭窟到花坦、垟山头岭、岩头,一直到缙云县这条古道沿途利益最大,岩头丽水街曾有日过三千担盐客的历史。看商道的路心,石头被人们的双脚磨得溜光,谁能阻止历史的脚步?一路上,路边无数穿烂了的草鞋,背树客、担盐客每次长途跋涉,大都带几双草鞋备用,也有沿途卖廉价的。沿途义茶,也成就无数义举。岩头乘风亭、枫林黄桥头义茶坚持免费送,一直到今天。物质商品流通明显带来经济的繁荣,带来民风淳朴大好。沿途每个村庄都有专门为客们服务的私家旅馆客栈,客们走到哪儿想栈夜就栈夜,想吃饭就吃饭。而沿途村庄的客栈,下午四点开始就有人站在村口叫客:客,栈夜否?客,吃饭否?多温馨啊。岭窟市场即使有些争吵摩擦,有些不谐音,也属人民内部矛盾,不是敌我矛盾,都是劳动人民,没必要动不动就下狠手!抓捕劳动群众的行为是错误的,这件事首先是我们区委的错。极左思潮要紧急刹车!看看大家还有什么不同意见。”会场寂静片刻,我清清嗓子说,“我再三强调一下,我们不应该动用武装民兵把枪口对准老百姓,抓捕来的都是劳动群众,没有投机倒把的奸商,更没有敌人。不要违背了中央有关市场管理规定,要管而不死,活而不乱。我们不是要拨乱反正吗?要肃清流毒吗?这就是要我们和党中央保持一致,今后要严禁用民兵去管理市场,要充分发挥职能部门的作用,加强市场管理。”
        郑所长直言:“这个打人的乐清客怎么处理?”
        “一推六二五,去他妈的瓜哒哒。”我用一句珠算口诀配以粗俗的话回答,一挥手,让所有人明白:放人。
        会后,我亲自释放乐清背树客。乐清人轻声说:“我可以跪下拜一拜你吗?”
        “滚!”我一声雷霆般的骂声,区里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汉语神奇,朝着乐清人吼,实际上骂的是郑孝亲,骂的是极左思潮,大家心里清楚;而这一声骂,我又把自己与乐清人撇清了。乐清人会意,心里凉爽爽的,转身走了,走出大院大门,一步三回头。我回办公室,关上门,暗自流泪。

        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我约了花坦公社管政法的副书记王楷一起去岭窟市场考察。这次我信心坚定了,民兵禁断后,动粗动武的现象杜绝了。快到龙抢珠时有一个大坪,有背树客把树捎在坪边岩壁上休息,见我两人走来,笑嘻嘻地问:“两位同志是公社里的?”
        “你怎么看出我俩是公社的人?”我奇怪,上次人家把自己当背树客,这次怎么一眼被人认出是公社里的人?
        “普通老百姓没你们这气质,更没有你们那样悠闲,白天干活时间,哪有时间逛风景啊?”
        王楷说:“不瞒你说,我们是花坦公社的。不过你们不用紧张,我们不是过来管理岭窟市场的,更不会打击黑市的名义管理岭窟市场。”
        “我没有那个意思,现在形势不像以前那么紧张了。沙头区里有位管政法的杨同志不让民兵参加市场管理,这里的人不再像以前那样上怕团鱼,下怕水鬼了,市场空前繁荣。”
        “你认识沙头区里那位杨同志吗?”我问。
        “不认识,都是朱炳麟说的。他现在是我们的头。”
        “看来都相安无事了。咱们还去岭窟看看吗?”王楷悄声问我。
        “都到这里了,还不去市场里看看?走。”我回头问背树客,“需我替你背一程吗?”
        背树客惊得嘴都合不拢,这位工作同志会背树?一会儿才反映过来:“啊,不用不用。哈哈哈哈。”
        又见姨父、姨娘。姨父不再担腥气卖了,在市场做伢郎,一天到晚忙不过来。姨娘的饭店也雇了一个楠溪山底来的女帮手,姨娘说自己有时也当伢郎,有些大宗买卖还非要找她双方才信得过,总的来说每天相当于有两皮收入,哈哈哈哈。
        市场繁荣,最难得的是融洽,我觉得现在的市场与以前比,有如原先一个生病人变健康了。健康的标准不仅是脸色红润的,更重要的是快活。
回来落岭,原先骤听许多鸟叫的地方,我听到许多低吟般的怪异声音,类似秋虫呢喃。我提议坐下来抽根烟。于是,两人惬意地坐在山岭的石头踏步上,各自抽了一根香烟。王楷盯着被草鞋磨得溜光的踏步,由衷慨叹:“老杨,多亏你的坚持,岭窟市场才有今天。没有你,也许这里回到荒岗野岭的时代。我们以前的做法确实过份了,我还打过背树客,现在想想真不应该。以前真是疯了,不是某个人疯,是群体疯了。”
我若有所思:“我看到一棵老树被砍斫之后抽出来的粗壮萌芽。中国’1977•岭窟,走向经济市场的最强萌芽。”
        岭窟回来,我信心百倍,敢于天下先,决定自筹资金在沙头创办“五七机械厂”。我请来两位机械方面能人当师傅,造阀门,吸收了一批失业闲散在社会上的高中毕业生和社会知识青年来厂做工,解决了他们因文化大革命而失去择业良机的青年职业问题,使他们积极工作,参与社会活动。阀门效益一般,人材却培养了不少,许多青年被政府各部门作为选拔对象,经考试录用为行政干部,有的甚至成为县级领导干部。后来社会上传言这些干部都出自我杨金龙的黄埔军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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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2 18:30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四、响山联产思改革,丰年高喊招财爷

        楠溪下游沙头,每次洪水过后,新冲刷出来的深潭清澈见底,却往往一撑篙都插不到底;沙石翻新,一堆堆堆得象山一样,沙头因此得名。早有宋朝赵彦卫《云麓漫抄》所描述的,基本符合楠溪的情景:
        自浙江东南溪行,而溪水浅涩湍急,深五七寸,碎石作底,小者如弹,大者不过盆碗,齿齿无数,五色可爱,行三五步一滩,即四边或上流,有拥起碎石,或如堆阜,或如堤堰,水势喷激怒如瀑,而舟人所用器,特与他舟异,篙用竹,加铁钻……行石中,水既湍急,必欲令舟屈曲蛇行以避石……

        响山位于楠溪东面,对面即西面溪边是响岩背。沿响岩背村以西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公路。响山因响岩背水声反射传递,远远地能听到溪流訇訇的流水声而得名。响山码道,目前指中码头,对岸就是弥勒山脚。弥勒山脚码头上面不远处是响岩背脚盂岩天然船码头,因货运不便一般不用。脚盂岩北首是几十米高的断崖,响岩背村就建在断崖以西、公路以东的位置。溪岸边,沙石常被洪水搬运,沙漠般的石英沙在阳光下反射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白光,有时,因沙太多而影响船只航行。
        响山得天独厚,农田多,没有杂土杂石,一马平川,光码头就有上中下三个:除了目前最常用的中码头,还有上码头,沙头高浦对岸;下码头,济宁滩对面。山场也很多,因气候温润,绵软而厚的黄泥地,几乎不用开垦就可栽种大多数旱作植物。响山的土地真是脚趾头拱拱也能有出产的土地,可是非常不幸的是,历来都是政府农业项目的试点村。政府强迫农民种什么、不种什么的行为在中国几千年前就有,可谓中国人的陋习,而在近几十年中则变本加厉,只是不懂历史、缺少文化的人不知道自己有多龌龊。这里在很短的年份先后从桑叶养蚕基地变成油茶打油基地,小麦、水稻试验基地,玉米间作试验基地。一个运动来开山造林,又一个运动来树砍了栽茶,搞茶叶基地,没过多久又被荒草荆棘掩没覆盖。
        因搞运动的需要,这里曾几度被炒热成为样板,又一次次被冷落而荒凉。有如年年造林不见林,农民曾得到短期的实惠,如政府白送苗木,供应化肥,甚至偷偷地施肥以示试验成功,再是发放补贴,其实效益几乎没有的。频繁更替基地,高投入,低产出,劳民伤财,永嘉有东皋红柿,苍坡柑桔,溪南毛竹,荆州板栗,澄田杨梅……说起来历史悠久,闻名遐迩,然而其天然地理条件都远远不如响山村。
响山村屡次被造基地者相中,老百姓都不指望新的基地建设会取得什么样的经济效益,也不能断言在今后的几年中不会被另一经济作物所取代,但根据以往的经验,山区经济需要科学的正确导向,山区经济发展需要政府的灵活性和连贯性。山区不堪重荷,把简单量化的指标纳入经济运行机制并不等于新项目就是好;砸锅卖铁,重复建设,用“优惠政策”和有限的扶植资金刺激不切实的项目,其效益是低微的,甚至失败也是必然的。各种“发展规划”,短短的几年时间,先是提出什么发展纲要,接下去是什么规划、目标与工程等。资金的盲目投向和一股风现象,难保经济发展有序进行,而导致个别经济项目的泡沫化。
  极左思潮泛滥,还要割资本主义尾巴,把群众开荒种的杂粮当资本主义打,而造成人心惶惶,生活困难,还有当干部的为了政绩瞎报田地面积、产量,造成村民税负过重,田粮纳得太多,使响山加速成为名副其实的落后村。
有温州市宣传部下放干部陈庆水到响山村专门治理落后村。陈庆水额高有些秃顶,来响山不久就被冠以癞头陈的绰号,坊间传他本身有技术,说他有两把刷子,只因在两派斗争中站错了队,才被下放到沙头公社管理落后村的。癞头陈到响山第一件要干的事是指导农民科学种田,要密植水稻。密植“红金成”水稻,加上过量施化肥,稻秧粉嫩闷筒,稻穗长得细小无力不饱满,产量低,稻谷质量还差。有几个生产队不信他科学种田的邪,秧苗插得疏疏朗朗,分蘖得好,水稻粗壮,稻穗饱满有力,谷粒珍珠一样,摇啊摇的,直把农民看醉了。癞头陈受沙头区人武部部长黄世康的委托,组建了响山女民兵连,说是民兵连其实不到一个排的规模,笼统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样子。不久,花心癞头陈谣言四起,有第7生产队的周祥汉多嘴,骂癞头陈组织女民兵有猫腻,癞头陈怀恨在心,只因周祥汉体弱多病,黄疸肝炎,不怎么好对付才作罢。
        1977年秋,永嘉县峙口公社与陡门公社之间即小子溪水库上头造更大的山溪头水库。水库蓄水发电的,规模大,因建造水库大型机械少,主要还是靠人工挖,于是县里动员沙头片区劳力资源倾力相助,声势浩大。这也是县里下达的死命令,沙头区里高度重视、高度紧张,几乎日夜开会商量研究对策。
        响山大队社员一片恐慌,人们不禁想起以前建造小子溪水库的艰难岁月,饥饿、劳累的记忆无法抹去。那时沙头区动员全区正劳力去峙口公社山溪头下游建造小子溪水库。小子溪水库距响山大队近,半小时路程。社员们的任务是从库区担土石方到坝上,夯实。担水库是打工分的,沙头公社向村里摊派多少工分,村里向生产队分摊多少工分,再摊到户。响山体弱多病的周丐祥也被逼去担水库。他平时干不动重活只能看牛挣工分的,只因多嘴,得罪了领导干部才落得一个担水库的名额。
        有些家里快断粮的家庭,连妇女儿童都要上工地,工分多少先不论,起码有饭吃呀。响山的社员们到了工地,先搭草棚住。吃饭在食堂,凭签多少相应给多少饭,工地上根据所担土方多少有专人发给不等的竹签。这个年代本来有饭吃就算不错的,有几个妇女却当场哭鼻子了,说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有老成一点的妇女则不停地劝说,不要担心家里的事,没有船搁滩,没有牛放山,有什么放不下的?大男人们则自嘲,反正做牛就要犁田。几个没心没肺的少年最是兴奋,雀跃欢呼,疯跑起来,被大人们不时地训斥。
        凭签吃饭,凭签打工分,看似以件计酬,食堂吃饭时却常常闹翻了。周丐祥常跟领导同志唱反调,揭穿担水库打工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空头工分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没有谁给一分钱,都是画饼充饥,所以担水库千万不要拼命干,悠着点。要那么积极干吗?积极积极是头猪!

        我出于对农村的了解,对饥饿的深刻记忆和职业敏感,感觉到一场危机将临近全区田地、山场最多的响山大队。于是,决定先去一趟响山。
        我从沙头区驻地高浦大队出发,穿过一片竹林,到溪边码头坐渡船到对岸响山上码头。响山这边是一大片光眼沙,即石英沙,像沙漠,要在沙上走好一段路才走到尽头。有同渡孩子脱了鞋光着脚走过,都说踩沙舒服,相当于洗脚。未走完沙滩,我先看到一条破败不堪的水渠,种田出身的我对水渠特别敏感。目测一下,水渠长约2公里。上门看八字,水渠都废了,拿什么灌溉?没有灌溉怎能旱涝保收?全村所有的田都成靠天田。我沿水渠浚岗上向南而行,看到果然抛荒严重。这看到的还是良田,后山及周边还有大量土地,也可能因缺劳力而抛荒,早就听说有的土地上生长蓬蒿都有一人多高了。
        到响山村中,打算在村里转转看个大概,村里的路弯来拐去的像迷宫,几次迷路了,朝一个方向走出村,站在外面看看方位、总貌,再进去。到了大队部已是午前,顾不得落实午饭在哪里吃,吃什么,随即找大队书记刘存呈、大队长刘忠信等人去响山田地、山场转了一圈,回来时间已经过午。匆匆吃了饭,随即召集大队干部等在大队部开会,部署工作。会上,我开门见山,你们还剩多少粮食,都把真实的数据报上来。所有的大队干部都慌了,这下恐怕瞒不住了,个个哭丧着脸不吱声。我立即意识到事情比自己事先估计的还严重。
        在我的逼问下,大队刘书记吱吱唔唔地说:“割资本主义尾巴,扩种地都打拢归集体,没有收成了。公社领导都喜欢数字报得好看,不好看不肯,所以每次报上去的数字都有水份,数字大了所交的公粮也多啊,有什么办法,打肿脸充胖子。”
戴成角突然想起什么,插话说:“麦的产量实际上不错的,分到户却只有一半。”
        “什么意思?”我问。
        刘书记解释说:“打队收麦,浪费严重。社员老鼠掉米缸一样,晚上吃晚餐,吃麦饼,猪拖狗拔的,最后麦的收成往往只剩一半了。”若有所思地说,“其实响山大队早几年就缺粮了。前几年每逢荒月都去陡门借粮,旧社会也叫租粮,就是100斤番薯干借来,以后还他100斤谷,陡门番薯多稻谷少。刘丐连一家人口多,今年三月荒,家里就没吃的了,把小女儿卖到陡门山一户人家当童养媳,换来300斤番薯干度饥荒。”
        “你们挨家挨户统计一下,马上汇总过来。”我严肃地说,“民以食为天,缺粮不是开玩笑的事,弄不好明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间会饿死人的,想必大家都经历过饥饿的年头。想当年荒年荒月我找代粮食品吃,记忆犹新:吃野菜经常中毒,吃桐子花都吃吐了。吃糠大量吃野菜等杂物,以防糠结而使大便拉不出来。现在如果能够及早防范,就可以避免吃糠历史重演。散会。”
        第三天统计数据出来,全村尚缺粮6000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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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3 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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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4 09:23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第三天统计数据出来,全村尚缺粮6000斤。
        正值粉碎“四人帮”不到一年时间,百废待兴,华国锋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号召全国农村掀起农业学大寨新高潮,全国各地到处出现大干快上、热火朝天的壮丽场景。永嘉县沙头区委区公所召开一次农业学大寨动员会议。轮到我这个区委委员在会上发言,就直言说自己经过一番调查,响山大队要度过明年春荒,尚缺粮6000斤。区委副书记徐宗鉴听完我的发言后即大发脾气:“响山七八百亩田,产量明明有那么多,响山的粮食根本吃不完的。”
        我说:“我们在这里争论没用,有困难要解决,这是原则。我们不要讲上报的虚假数据,我们讲谷仓,讲饭碗,空仓、空碗很快就要成为响山大队的事实。”
        不止一个区委委员问,那么,产量哪里去了?我把响山大队支部书记刘存呈向陡门借番薯干的话转述一遍,委员们听了基本相信,毕竟对前几年割资本主义走集体化道路都有体会。所有扩种都打拢走集体化道路后,虽然有那么高的产量,但浪费大。
        我说:“如果响山大队所有的正劳力去担水库了,农田大量抛荒,留在村里的几个半劳力也无能为力,当地群众生活困难,未来的日子粮食一定短缺,估计明年春天‘三月荒’青黄不接的时候将会断粮,据实际统计,全大队200多户1000多人,来年尚需要6000斤粮食才能度过难关。所缺粮食大队干部打算向沙头区政府借。这个我可以打保票,度过明年的三月荒,保证种好小麦归还。本来不用借这么多粮食,主要是要彻底改变响山落后面貌,并使将来不因重复建设浪费钱财,这次打算在扩种的同时兴修水利,合并平整田块,为以后机械化耕种提高效率打下坚实的基础。还有一个严峻的、无法回避的问题:现在造水库给他们开空头工分,而且给他们两倍的工分,农民看着一天高工分似乎很高兴,在水库劳动也很积极,可是,如果到年终这批空头工分充到生产队账簿上,10分工分值极有可能只有1角多钱,也就是说农民一年的血汗换来极少极少的一点钱,到时候我们真的无法面对,汗颜哪!因此,只有把经济搞上去了,我们才能对得起老百姓!”响山有那么一大片田垟,有那么多的山地,我不相信响山社员没饭吃。“现在我向区委提出进驻响山村发动群众搞生产自救,再次请求区委借响山村6000斤番薯干。”
        会议做出了一个决定,由区委委员杨金龙同志为组长,区里组织干事陈纪銮、农技站技术干部潘光勋各为副组长及半脱产干部朱顺访、刘丐妹、李斌斌等为组员,共6位同志组成区委工作组进驻沙头公社响山大队开展农业学大寨试点示范工作,组织群众生产自救,扩种粮食,发展经济。最后潘家和书记拍板,同意借给响山大队6000斤番薯干,由区粮库支出。
        潘光勋只因文革两派站反逆联这一边,在碧莲区受到排斥,我对他很赞赏:“你是人才,这次去响山组织群众生产自救就全靠你潘秀才啦。”潘光勋在人生最低潮的时候受到我的赏识,对我有知遇之恩,觉悟提高,思想解放了,决心甩手大干一番。先前下派干部陈庆水退场。我是楠溪小源蒋山人,陈纪銮楠溪小源白泉人,潘光勋楠溪小源碧莲平坑人,有人背后叫我们小源帮、小源派。
        区委六人工作小组进驻响山大队。为快速实施生产自救,陈纪銮认为开大队支部会议,一级一级落实,一直落实到户。我说不行,太慢,兵贵神速,要一鼓作气,一锤定音。那么怎么办呢?要不要来一场阶级斗争,把刘存德的老婆拉出来开个批斗大会?我知道刘存德正是民国时老家碧莲区的区长,早已被镇压,响山村里的七间房子也在土改时被分了,当场否定搞批斗激发农民斗志的做法,认为不能再折腾了。要不放一场电影,操场上讲一讲,全大队动员一下?我征询刘书记等人的意见。大家一致认为,电影也就是电影最热闹了,只是放电影前大队干部讲话,会让人骂的。原先癞头陈说话重复啰嗦,每次放电影前讲话都是被人骂,最后起哄把他吵了。你老杨讲话水平高我们都知道,怕只怕大多数人不认识你,动不动瞎起哄,就不好办了。我说还是放场电影吧,不放电影聚集全村的人难,没时间了。
        放什么电影好?我随口说《地道战》。有人说能不能放点品味高的,《红湖赤卫队》也行啊。我说只管放《地道战》,看100遍也不多。
天未黑,刘氏宗祠旁的操场上已有小凳小椅一排排摆开,靠墙的地方架起了白银幕。小孩子们已迫不及待地在乱喊乱叫,互相追逐。
天终于黑下来,发电机声嗡嗡响起,操场上的灯亮了,全村的人潮水般涌向操场。放电影前照例由干部讲话,大队支部书记刘存呈说这次要讲话的是区里的同志杨金龙。
        我试了试话筒声音就说:“今晚我不想耽误大家太多的时间,就讲四件事。第一件事是扩种,把所有的田地种上庄稼。大家不用担心,不要有什么顾虑,这次实施生产队联产承包制,具体事情10个生产队每个队的队长会跟你们说的。你们只管男女老少一齐上,把庄稼种好,明年就有饭吃,不用去陡门借番薯干了。第二件事是兴修水利,就是响应温州地委,永嘉县委的号召,掀起冬季农业学大寨新高潮,改变响山村农田水利基础设施落后状况。要把原有的水渠修好,要把响山湖的淤泥清理出来做肥料,放满清水,大幅增加容水量,还全力投入建设楠溪溪边的防洪坝。第三件事是对响山村500亩水田进行农田水利规划,进行土地平整合并,把本来田埂弯弯曲曲,田块大小不一的农田规划为3亩一方块的田,水渠、田埂、道路拉成直线。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沙头区还要派山溪头水库的义务工,因缺劳力,也要大家一齐上,要挑灯夜战。我负责去弄大一台的抽水机。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水利搞完善了,响山最大的一片垟几百亩田就旱涝保收,大家的粮仓、饭碗就有保障了。第四件事是向溪滩要钱,要组织适当力量筛石子,支援上海建设,同时实现我们有钱收入,让大家快快乐乐过新年。我的话说完了,祝大家快活看电影。”
        操场上一片寂静,人们似乎忘了是来看电影的,倒是来开社员群众大会的,有人带头鼓掌,大家使劲鼓掌,久久不息。什么都不用说,大家一致认为老杨同志说得对极了,完全听从区里领导的安排。这就是全体社员动员大会了。大家都知道工作组进驻响山大队的目的是掀起打一场全大队粮食生产翻身仗,让每家每户吃饱饭,有钱用。
        动员大会以后,目标已明确,也鼓舞人心,发动了全大队老少齐上阵,干得热火朝天,还点起火篾灯、火篮灯夜战,群情高涨。工作小组成员以及大队干部多人向我提议,要在水利工地现场拉几条横幅,插上红旗,搞得到处红旗招展,我不同意,只叫人用白粉在一面灰黑色的墙上写上“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几个大字,在另一面墙上写上“承包到队,科学种田”几个大字,搞得黑白电影一样,一点也不红势。
        六人工作小组成员由大队干部带领分头入户,深入一家一户坐谈调查,让农民群众知道区委工作组的想法,听取他们的建议意见,然后,工作组与大队两委再坐下来开会研究。最后决定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实施联产承包制,鼓励扩种,发动群众把所有的水田、所有的旱地全部种上庄稼。进一步理清思路,明确目标,制定计划,分布实施,一抓到底,坚决打好粮食翻身仗,让全村老百姓吃饱饭。为落实到位,真正出成果,工作组与大队两委坐下来连续开几次专题会议,研究具体办法和措施。会上我再次强调说:“响山村要想明年粮食丰收,粮食够吃,要有实际行动,首先不能抛荒,要扩种。”
响山大队立即落实禁止抛荒措施,哪个生产队扩种收成归哪个队所有,大队集体不得刮共产风、割尾巴了。利用山地、溪边稍平的地方开荒,利用山场、土地边角扩种创收。本着“不荒一寸土、向土地要粮、向溪滩要钱”的精神,发动村民推行联产承包到队,提倡科学种田,改良品种。10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设1名农科员,从改良种子入手,组织群众学习防治病虫害知识,发动群众大积土杂肥。同时利用冬季时间,将500亩粮田平整合并,使每丘田都做成3亩以上方方整整的,提高种田效率,为进一步实现农业机械化打下基础,达到田成方、路成网、渠成行、水流畅的高标准农田。
        随后动员全村正劳力去山溪头担水库。由响山大队书记刘存呈带队,大队干部、各生产队长分片分组负责,要求青壮劳力全部出动,只剩半劳力、妇女儿童留村。这次周祥汉不在担水库名额之列,留村继续看牛。
        山溪头水库建在陡门公社山溪头大队,即山溪头村。该村始建于明代中后期,有400多年历史,位于陡门溪的南侧,距陡门公社所在地约3公里路。村里共有19座大屋(包括宗祠)散布在凼里、殿街、门前垟、东岙、上道坦等处。四周都是高山,东南黄头山,西饭甄尖,西南牛塘山,海拔都在700米以上。山如碧玉,坑谷幽深,只可惜所有树木几乎砍光,到处开垦种番薯,只剩一些树蔸在抽芽。黄头山有100多米高的瀑布。牛塘山顶有面积约3亩的大水塘,外围可种水稻,中心处淤泥深不见底。相传有牛进去饮水,很快就沉陷下去不见了。山溪头之溪发源于南向乐清县与陡门公社交界的洞岭,全长约6公里。溪从村中经过,原村居就分布在溪两岸。该溪发源后北流经平坑、金竹垟,到山溪头水库坝址,即漈头,水流跌成三折瀑,注入陡门溪。漈头下有龙潭,旁边有一天然石洞,名水仙洞。中折瀑下有龙井。下折瀑到今虹三瀑流量大,落差高,在山洪暴发时飞瀑往往飞越陡门溪,落在对岸石壁上,因名“水劈”。抬头看库区山峦,群众连绵有序,嶙峋高越,层峦叠嶂,赤黛相间,加上天蓝风清,非常入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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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4 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浙江
        山溪头水库始建于1969年,1972年10月竣工发电,发电功率250千瓦。库容量小,水域长不过1公里。1976年永嘉县委、县政府组建水库指挥部进驻山溪头村。1977年开始扩建,并将村中一半人口迁移到三江新建村,一半移到库区水位线以上安置。水库建成后,原村凼里、殿街、门前垟、东岙、上道坦等居住地都将没入水中。
        沙头区委接到县委、县政府的命令,动员数万民工担土石方到坝址堆积,人工打夯。
        山溪头水库离响山十几里路,一个多小时就可以走到。响山人自带粮食、被铺、衣物日常用品,挑成畚箕担轻担子,一路浩浩荡荡开向水库,路上还有人引唱革命歌曲,声势浩大。他们先到库区殿街的农家打地铺安顿,吸取小子溪水库凭所得竹签多少打饭造成混乱的教训,这次自带饭盒,装上粮食灌上适量的水,放大陶里蒸。生活艰难,吃的大都是粗粮。饭盒里大都是番薯干。条件稍微好一点的,放一把大米,这样蒸出来的番薯干饭会软一点,好吃一点,肴配还有一点炊虾、咸鱼等腥气;条件差没有放米的,一条条番薯干翘得像泥鳅,肴配则是烂咸菜,难咽。远远地看到水库人山人海的场面,许多人忘的自己有多苦,听到《打夯号歌》就亢奋了。
大家人嗳,嗳嗨!
准备起啊,嗳嗨!
四个角嗳,嗳嗨!
对起直啊,嗳嗨!
四条绳嗳,嗳嗨!
拉起直啊,嗳嗨!
抛起高嗳,嗳嗨!
用出力啊,嗳嗨!
绳放松嗳,嗳嗨!
槌落地啊,嗳嗨!
槌头勿要衾頁嗳,嗳嗨!
衾頁起会碰人啊,嗳嗨!
绳拉直嗳,嗳嗨!
会省力啊,嗳嗨!
绳拉正嗳,嗳嗨!
槌落平啊,嗳嗨!
嗳唷嗨啊,嗳嗨!

        他们的任务还是从库区挖土石方,担土石方到坝上,夯实。一截一人来高的木柱子四角四条绳子拴着,四人同时拉起再砸下,把土石方夯实。这样四人一组的夯,大坝工地上有很多,还有人用一个很大的石滚筒在坝上拉来拉去,把泥石压实。还有专业打尾水洞、泄洪洞的,没有大型机械,打得非常艰难。
        这次也不再沿用小子溪水库凭竹签打工分的办法,废弃竹签,直接给每个人打工分,打高工分,双倍的工分。平时生产队干农活,正劳力干一天打10分左右,这次担水库为调动积极性大都每天给20分。

        为杜绝抛荒现象,六人工作小组号召所有留守响山未去担水库的人把所有土地都种上庄稼,然后积冬肥,削田坎。村里剩下这些老弱病残的人还特别听话,村里持续轰轰烈烈、热火朝天,到处有人在干活。
        潘光勋向响山村民推广科学种田技术。说起科学种田,响山人都有想法了。以前癞头陈指导农民科学种田,要密植水稻,结果闷筒,人家不信他科学种田,秧苗插得疏疏朗朗,分蘖得好,水稻粗壮,稻穗饱满有力,谷粒珍珠一样。但是,不久就发现,六人工作组所干的与陈庆水所干的不一样,他们没有私心,没有花水,一步一个脚印,是可以信赖的。
        工作组通过长时间的深入调查,了解清楚了响山全大队虽有500亩水田,旱地300多亩,由于一年三熟即小麦——早稻——晚稻产量很低,种的都是高秆落后的品种,当年小麦亩产只有70多斤,早稻亩产只有100多斤,晚稻亩产也只有200多斤,全年三熟合计亩产也只有470斤,但交公粮任务又重,交了国家征购粮,留下生产队自己分到户的全年口粮就不多了,所以到了三月荒,家家要断粮。
        工作组在动员全村掀起农田水利基本建设高潮的同时,把重点放在抓冬种上。首先是品种选择上高秆改矮秆,老品种换新品种。由潘光勋负责去温州地区农科所采购小麦新品种“温麦363”。该品种属于温州地区农科所小麦育种组专家张宗宸老师刚培育成功的矮秆高产小麦新品种,矮脚,麦穗有长芒。当年冬种全村种了400多亩小麦,全部换成了“温麦363”新品种,剩下部分没种麦的粮田全部种上紫云英草子,作早稻基肥。
        俗话说稻倒一半,麦倒一把草。高秆麦快成熟时常被风吹倒,颗粒无收,改种矮脚麦就基本没有这个风险。看小麦的长势,在一合适的时间点上,潘光勋号召全村用礌子等重物去压麦苗,促进其分蘖,也使麦苗粗壮不怕倒。
        农闲时又开始打兴修水利的硬仗。响山原楠溪引水渠是石砌用黄泥筋捣蛎灰人工填底铺石和粘结石头砌筑的方槽,底宽50~60厘米,高60~70厘米,因多年失修早已废弃不用,这次进行全面修缮,发动全大队妇女儿童都上阵。还是打工分,妇女一般是正劳力的一半,叫妇女工分,少年则打2~5分不等,叫厮儿工分。
        我向水利部打报告,国家拨款买来一台20匹的柴油抽水机,水渠修补好不再漏水,开启抽水机,很大的出水量,满渠还外逸,全响山的人欢呼雀跃,大家坚信这以后响山真的旱涝保收了。抽水机抽水量大,看得真过瘾,不过耗油量也大,每小时耗30~40斤油,机器一响,得有专人挑着粪桶过渡船,一趟一趟地去沙头油库里挑油。

        沙头每年洪水过后,优良品质的石子沙被洪水搬运得一座山一样,都影响船只航行了,我早就看到这里的效益了,而响山得天独厚,石子沙的资源在沙头区算是最丰富的。于是,我提出“向荒地要粮,向沙滩要钱”的口号。眼下这个全响山最艰难的时期,我动脑筋向沙滩要钱。沙头的石英沙也叫镬潭沙、光眼沙、石英沙,非常多,都是白担的,白运的,目前沙石中筛出来的小石子能卖钱。楠溪响山段虽然是感潮段,溪水基本还是清的,因为山水流量大,涨潮时咸水与淡水交汇产生一点混浊,平潮时浊水很快被山水冲走,水质迅速变清。尤其是夏天,雨量充沛,溪里基本是清的,溪边常有人洗衣服。溪水比井水还清,船老大都直接舀起来喝或煮饭的。因此,响山溪里的沙石含泥量极低,全是顶级的建筑材料。上海人初到楠溪时大惊失色,哇,你楠溪人这么牛啊,溪里铺那么多石子沙?
        我一面联系建筑材料商谈优质石子的价格,一面动员劳力稍好的女人去筛石子。响山原本有“七姑娘队”,干劲不输男儿,遐迩闻名,这回个个派上用场,成为筛石子挣钱的主力军。
        响山石子直径0.5厘米左右的“苍蝇头”最贵,通常5角钱一畚箕担,主要浇五孔预制板用,大量涌向温州建材市场;1至3(即1~3厘米直径的)细卵石1角3分钱一畚箕担,3厘米以上卵石免费担。筛石子比起生产队打工分,收入已不知高多少倍了。温州过来的木船一般能装10~20吨,不到10方,用人工把石子挑上船,一般两个大男人挑,一船装满每人2元钱,直把船舷装得差不多与水面相平,远看石子船就贴在水面上拖。如果送载到温州把石子从船上挑下,也是每人2元。建筑商石子卖出价每方6元以上。这挑石上船、挑石下船的干活,又是一笔大收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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