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 第四章 望里镇：为非法占地拍案而起 ]
■群众陆陆续续反映问题，村干部一系列反常行为，镇党委书记对腐败现象、违法行为的熟视无睹，镇分管土地干部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誓言，这一系列图景让苏曦感到一种莫名的痛苦、无言的失落。难道我苏曦插手干预查处干部腐败问题、违法行为，就是多管闲事，就是在单位里闹不团结？苏曦觉得此事必须弄个清楚。
1、调任镇委委员
苏曦在五凤乡政府机关被乡人武部长追着殴打致伤，这事的确蹊跷。第一，苏曦被乡人武部长从楼上追着殴打并被踢下楼梯，当时乡政府的机关干部都在场，竟然都看热闹，无人去拉住人武部长。第二，苏曦受伤住院三个多月期间，乡党委政府没有一个人去看望慰问苏曦，好像此事没有发生。第三，苏曦是副科级干部，属于县管干部，人身安全遭到非法侵害，县委对苏曦个人的遭遇也不闻不问。第四，对乡人武部长的处理明显过轻，只是象征性地予以党内警告处理了事，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法律。
那时的苏曦，还停留在昔日的光芒之中，满脑子想着的还是如何为五凤乡山区群众脱贫致富，以为自己努力工作、积极争取资源、秉持无私奉献就是工作的硬道理。殊不知，政治环境早就发生了变化，只是反应比较迟钝的苏曦没有嗅出来，还在出院后第一时间到五凤乡政府继续照常上班、埋头工作。
这个时候，有两位县领导主动给苏曦提个醒。一位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陈如奏；另一位是县政协副主席李忠兴。在苍南县官场，这两位县领导无论为人还是工作都评价很高、群众口碑很好，对苏曦也很赏识。陈如奏给苏曦写过在周家城蹲点扶贫的长篇报道，李忠兴作为县四套班子领导之一联系五凤乡时与苏曦一起解决了白玉尖村下山异地安置。他们对苏曦讲，你是江南片人，在南港片（五凤乡属于南港片）工作时间不宜过长，如果可以，宜调回江南片工作。苏曦一时没有听懂他们的意思，不是在五凤乡干得好好地，为何要调回？
不久，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蔡福枚找他谈话，明确告诉他，五凤乡那边不合适再待下去了，就调回江南片这边来吧。问苏曦想到哪里去？苏曦一时懵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如何选择。蔡福枚建议调到舥艚镇工作。苏曦说，舥艚镇自己不想去，要去就调到自己老家望里镇工作，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为老家发展做过事。县委同意了苏曦的要求，1997年3月，一纸公文调到望里镇委，担任镇委委员，没有具体分工。
对于这次苏曦的调任和职务安排，苏曦事后了解，大概有这么几点信息：一是陈如奏、李忠兴说因为是江南片南港片原因建议苏曦调回工作，只是一个借口。虽然，苍南县确实存在江南片南港片的地域分歧，且历史由来已久，并形成了江南片干部与南港片干部之间的小团体意识和工作上的一些人为矛盾。但是，苏曦的问题已经超越了这个地域性矛盾，是县委主要领导对苏曦个人有看法。陈如奏、李忠兴当然明白，只是找这一借口让苏曦下一个台阶。二是苏曦是否要予以提拔使用？苏曦在五凤乡工作干得很出色，按照一般性的用人原则，组织上要给予提拔，哪怕是提拔0.25级。所谓提拔0.25级是一种民间说法，意指从乡党委委员转任为乡党委副书记或常务副乡镇长，级别还是副科，但是位置靠前一点，民间俗称提拔0.25级。但是，县委主要领导在一次会议上已经表态，苏曦担任乡党委宣传统战委员已经不亏他了，因此，哪怕是提拔0.25级都没有戏。三是安排担任镇委委员，没有分工，显然是有组织意图的，意思是你苏曦在单位好好上班就行，不要管那么多。
2、镇委书记交办三件事
在苍南县，舥艚镇属于大镇，人口近6万人，还拥有舥艚中心渔港这一温州市第一大渔港资源，与钱库镇、金乡镇、宜山镇、桥墩镇、马站镇、矾山镇、赤溪镇、藻溪镇等县域传统区域大镇属于同一个档次，仅次于县域经济中心龙港镇、县域政治中心灵溪镇。苏曦放弃去舥艚镇而选择到望里镇，弃高就低，显然是真心想为自己家乡做一点事情。可有趣的是，组织上没有明确给分工，这下为难苏曦了。
望里镇地处苍南县中部，与钱库镇、宜山镇、藻溪镇、括山乡、新安乡接壤，面积32平方公里，人口3万多人，下辖28个村居。总体而言，在全县乡镇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中处于中等，好于苏曦之前工作过的括山乡、五凤乡。此时，望里镇委书记叫杨立祥，1963年出生，比苏曦大4岁，大学学历，在苍南县科局级领导干部中算是年轻有为的一位。在1993年县委号召学习苏曦精神活动中，时任望里镇镇长的他曾经在《县委办通报》上刊登学习苏曦精神的心得体会文章，表现出对苏曦精神的无限赞叹和敬仰之情，文章洋洋洒洒，文笔隽秀，肺腑流露，读来很是感人。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苏曦被组织派到自己身边工作，却有点“叶公好龙”高兴不起来。
苏曦总不能一直不干工作，吃闲饭。鉴于苏曦比较会做群众工作、会办实事、会争取资源，杨立祥考虑让苏曦来干三件事。按照杨立祥书记的说法是，这三件事是自己想干但还没有干好或者没有合适人选去干的事：一件是望里镇护法寺村正在建设江南平原引水工程的护法寺调节水库，涉及征地、拆迁、稳定等一系列问题，派你苏曦去处理好，以保障这一重点工程顺利推进。二件是望里镇卫生院一直在资源闲置，内部职工都回去开个体诊所了，没有发挥作用，如何创新机制重整镇卫生院，造福老百姓看病就医。三件是南茶寮村是望里镇中心村之一，其沿河的桥、路破旧不堪，安全隐患较大，当地群众多年来急切盼望修建，要尽快解决。苏曦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表示一会努力完成任务，不会让杨书记失望的。
对于第一件事，苏曦深知其重要性。江南平原引水工程护法寺调解水库是县里的重点建设工程，也是江南平原引水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否及时保质建成关系到苍南县江南片龙港、钱库、金乡、宜山、舥艚等地60多万居民的日常生活生产用水问题。苏曦进驻护法寺村后，和村干部一起，全身心投入征地、拆迁、维稳等一系列问题的处置，调解水库项目建设按照计划有序推进，没有发生一起影响到工程建设的群众上访、维权事件。
对于第二件事，苏曦通过走访调研得知，当时，县里按照上级的要求，重点发展村级卫生室，这导致了乡镇卫生院大部分职工在家开办个体诊所，而乡镇卫生院却设施破旧、人才流失、经营困难。苏曦通过研判中国医疗卫生改革趋势，认为乡镇一级的卫生院发展肯定是一个趋势。在望里镇委、镇政府的支持下，决定通过采取“租赁制”的办法重整镇卫生院，这在当时的苍南县是一个创举。具体是，将现有的镇卫生院存量资源打包在社会上公开招投标，由符合条件的人员参与招投标，凭借其承诺的承包租赁金高者获得镇卫生院的租赁经营权，并与镇政府签订租赁协议。在保障镇卫生院原职工优先成为新职工的同时，再招聘10多位专业对口的大学毕业生充实镇卫生院的医师护士队伍。镇卫生院及镇政府再投入一定数额的资金，用于更新完善医疗硬件设施，提高医技服务水平。“租赁制”实施的结果是，原镇卫生院3位负责人全部退出，新的负责人及其团队进入。几年经营下来，在服务乡镇社区居民看病就医、公共卫生、计划生育、健康服务等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村卫生室和县级大医院之间起着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望里镇通过探索“租赁制”、盘活乡镇卫生院这一实践创新案例，也为苍南县乃至全国乡镇一级卫生院的改革发展提供了范本。
据时任望里镇卫生院负责人林登好回忆，当时的望里镇卫生院“租赁制”改革的一些情况补充如下：“1997年望里镇人民政府关于租赁制经营望里镇卫生院的文件精神规定，本人以17万人民币中标了望里镇卫生院5年期的使用及经营权。在镇政府的指导下，本院不以营利为目的，担负起望里3万多村民的生命健康使命。通过几个月时间，投入28万资金，大刀阔斧地扩建院舍并装修，使原本破旧不堪的卫生院焕然一新。聘请原来县第二人民医院叶志楼院长来作业务及管理指导，向社会招收了15-16位大中专医学院校毕业的青年，投入了10多万购买了B超、心电图以及化验仪器等医疗设备，县卫生局补助了一台50毫安的X光机，成为一家拥有内科、外科、骨科、儿科、妇产科、五官科、放射科、检验科、急诊室、B超室、治疗室、留观室等五脏俱全的医疗单位，在1997年10月8日正式开始营业。为了让望里镇人民就医方便，还定期聘请了上海仁济医院的内科、妇产科教授不定期来坐诊，实现了家门口可以看上海医学专家。1998年在县九三学社牵头协调下与苍南县第三人民医院结成医疗共同体，当时苍南县第三人民医院魏中柱院长亲自带领内外骨妇产科的医生到卫生院轮流坐诊，实现了‘传帮带’，使卫生院工作人员业务水平有了明显的提高，也得到了人民群众的一致好评。也成功抢救了一批上消化道出血、急性心衰、有机磷农药中毒、安眠药中毒、煤气中毒等昏迷的危重患者，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给患者争取了关键的抢救时间。1998年开展了免费为全镇育龄妇女普查工作，免费做妇科B超、妇检，半年时间下来，一共普查了5000多人次。1999年在县卫生局的支持下，增挂牌了望里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这是县里第一批成立的试点。2002年根据国家卫生部的关于恢复重组卫生院的文件精神，望里镇恢复原来卫生院老职工进卫生院任职，在县卫生局及望里镇政府的协商下，在合同还有半年到期的情况下，于2002年3月终止了‘租赁制’合同，我本人也继续留在望里镇卫生院内科工作。”
对于第三件事，修路建桥，最重要的是筹集资金，这也是苏曦的“专业”。南茶寮村又是苏曦的老家村，大部分村民都姓苏，把老家村的路、桥修好对苏曦来说自然是义不容辞的功德事业。苏曦在镇委、镇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再一次找到了温州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黄德余，黄德余依然二话没说，当即联系了温州市交通委的领导，给苏曦解决了马鞍大桥的修桥资金17万元。同时，苏曦还争取到县水利局河岸修理专项资金，望里镇政府也补助一点，村民自己也集资一点，终于把沿河大约800多米长、4米宽的农村水泥公路建起来，再配上河边的绿化、栏杆、灯光等设施，一下子改善了南茶寮村的村容村貌。这条路、这座桥到现在依然在发挥重要作用。
▲ 苏曦在望里镇工作时负责造的桥
这三件事，客观地讲在一年不到的时间内，苏曦完成得非常漂亮，也非常迅速高效，杨书记心里是清楚的，也是很高兴的。以前只是听说苏曦会办事、会要钱，这一次确实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但是，接下去发生的一件事，让这位杨书记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3、揭发村干部毁田建房
中国的官员，一般都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对于家乡的人和事，凡好事都会尽量去做，凡不好的事都尽量回避不去碰。比如，这位黄德余，是从苍南县舥艚镇黄库村走出来的温州市一级的领导干部，在担任温州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期间，苏曦与他不熟，却两次向他请求帮助家乡苍南县个别地方修桥修路，他都二话不说，即刻帮助解决。
苏曦在望里镇工作，又与南茶寮村工作接触频繁，自然对南茶寮村的情况也是十分清楚。南茶寮村书记苏中练及一班村干部对苏曦平时也很尊重，也想联络联络感情，经常请苏曦吃饭喝茶，但都被苏曦拒绝。南茶寮村是望里镇所在地的中心村之一，经济产业发达、社会事业兴旺，镇里的一些重要项目、民生设施都建在南茶寮村，因此，南茶寮村的地基、房子很值钱。据说一间房子最贵值100多万元，租金一年也有3-4万元。但是，苏曦在望里镇工作期间，陆陆续续有群众反映，南茶寮村干部存在毁田建房的情形。具体是：先在基本农田上有意倒上一些石子、泥沙等，让这些农田变成了荒地，再过一些时候，又以荒地名义报批建设房子，获取非法利益。据群众反映，南茶寮村干部一帮人用这种办法已经获得了3亩多面积的非法用地，村干部获得的非法利益也十分可观。而且这些毁田建起的房子就在离镇政府大院不远的地方，干部进进出出的，不应该没有看到。凭苏曦的直觉，这种现象之所以存在，背后肯定有望里镇干部在支持。
苏曦犹豫着、纠结着，这是自己老家村的干部，与自己同姓同宗同族，自己的父母兄弟都还居住在这个村子里。俗话说，老虎也有三分邻居。如果管，确实有违“江湖”大忌；如果不管，党纪国法又置于何地？这个时候，苏中练书记突然祭出一系列讨好苏曦的特殊手段：一是许诺送给苏曦两间南茶寮村黄金地段的地基，价值100多万元，在这一巨大诱惑面前，苏曦断然拒绝。二是跑到苏曦的房间里扔下15万元的红包现金就走，苏曦叫住苏中练，示意他立马拿回去，苏中练扭头就走。苏曦拉住他说，你不拿回去，我几天后就交给县纪委。三天后，苏中练没有来拿走这15万元现金，苏曦也兑现承诺交给了县纪委一位同志收起。
苏曦感觉这事情不一般。首先想到要向杨立祥书记作一汇报，希望引起镇委主要领导的重视。杨立祥听到苏曦这一情况汇报后，并没有对望里镇、南茶寮村可能存在的干部腐败现象、毁田建房的违法行为高度警觉，而是对苏曦插手这些事情十分不耐烦。你苏曦就好好地做好自己的份内事情，不要管太多。无奈之下，苏曦又找到镇里分管土地审批监管的领导干部和办事人员，他们均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说，所有的土地审批建设都是合法的，不会存在苏曦所说的这些问题。
群众陆陆续续反映问题，村干部一系列反常行为，镇党委书记对腐败现象、违法行为的熟视无睹，镇分管土地干部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誓言，这一系列图景让苏曦感到一种莫名的痛苦、无言的失落。难道我苏曦插手干预查处干部腐败问题、违法行为，就是多管闲事，就是在单位里闹不团结？苏曦觉得此事必须弄个清楚。于是，先向县土地管理局的领导反映这一问题，但是，县土地管理局表面上说要调查处理，实际上却磨磨蹭蹭，按兵不动。苏曦干脆就到温州市土地管理局反映这一问题。同时，让《温州日报》、温州市电视台等媒体记者介入进行曝光报道，以引起更高层面领导的重视。在这种情况下，县、镇两级纪委介入调查这一事情，最终南茶寮村干部苏中练等一帮人通过毁田建设房子获取非法利益、行贿干部的事情属实，苏中练被开除党籍，免去村党支部书记职务，其余几位村干部均一一受到相应的处分。望里镇委一领导干部也在此事件中涉及受贿，被免去职务。
4、遭不明身份的人绑架
在望里镇，苏曦把村干部、镇干部告倒了，如同晴天霹雳，消息不胫而走，都认为苏曦是一位为民作主的“青天”，每天有好多群众都来找苏曦帮助维权。但另一方面，一些镇、村干部却把苏曦看成是自己获取既得利益的“死敌”，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在望里镇上空上演着。杨立祥书记一开始对苏曦插手这些事情十分反感，但最终苏曦取得胜利，腐败分子得到处理，杨立祥也无话可说。
在苏中练被处理后不久的一天傍晚，苏曦独自一人在南茶寮村往山边走的一条小路上和往常一样散散步、吹吹风，天刚刚暗下来，苏曦准备往镇政府大院走。就在这时，附近冲出几位蒙面人，手里拿着一个大麻袋、几根绳子，上来就把苏曦的头套住，然后用麻袋、绳子困住全身，扔到车子里开走。苏曦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救命。但是，寡不敌众，最后被带到一处荒凉的山脚边扔下，一伙蒙面人随之溜走。
苏曦一个人胆战心惊地回到了宿舍，想想也挺害怕的，如果扔到河里，估计也就挂了。想来想去，在望里镇工作一年左右时间，无非就是得罪了苏中练一帮人，但是，自己又没有什么证据。向领导反映？估计领导还会在背后笑你活该。报警？现在的公安会去认真办案查处？算了，算了，还是闷在心里自认倒霉吧。
从此，苏曦在望里镇政府里上班，就被同事一班人孤立起来了。大家都怕他，都不敢与他交流交往，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有点像当年花和尚鲁智深在五台山出家时的情形，寺内一众和尚连吃早餐也不愿与之坐在一侧。此时的杨立祥书记就像五台山寺庙里的方丈，让苏曦继续在望里镇里上班不合适，担心再闹出更大的案子，怕到时候连自己也下不了台。向上级组织部门反映调走他，一时理由又不充分。于是，就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苏曦自费去大学读书，避避风头，理理思绪。苏曦表示同意，于是就到西南政法大学，一去就是4个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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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23 09:48
